分蘖
“我没做到,可是——,我又做到了”
在他走了很久后,我暑假到了长沙这边,想去看看他和补献上一束花,打电话问殡仪馆,说转走了,转念一想,抱着花找去了水稻博物馆。到了门口,因特殊期间保安又不让进馆,就这样回去,我不甘心,于是在附近继续转悠,绕到后面,烈日下突然瞥见到袁爷爷的铜像,心头一亮,那下像是个委屈的孩子,莽莽撞撞的,一看见自己的爷爷便急忙忙想扑向他,来之前心里预想着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是一看见袁爷爷手捏着水稻那雕像的神情,正想喊一声,一股热流便涌上了眼眶,一时开不了口,我环顾一圈,幸好午后四下没什么人,便任由自己声音放开了... ...
地铁转公交,找他的路漫长又辗转。在七月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大太阳下,我意识到——我,此刻,站在这儿。我跌跌撞撞走了很远,一路上或平坦或颠簸,踢到几块小石子,走到了今天,走到了他的面前。
多少日日夜夜在这副身躯上跨过,衬衣上混着太阳灼晒着泥土和草苗的味道。
他仿佛知道我会来,早已在这静候多时。
我站近了些,想仔细透过这尊铜像再看看袁爷爷的样子,抬头看见他握着稻穗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那一两条从他卷起的衣袖内,延伸到了手背,他的目光越过手中,坚定地看向了对面的广袤田地。就这样,他静静地望着远方,我静静的看着他,这个场景我曾预想过,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我与他素未谋面,却不觉生疏,就像是呆在邻家爷爷身旁一样。沉默的面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袁爷爷就那样穿着粘泥的套靴站在田里。
一片望去,是黄土和灰砖小道,现在这儿空旷得只有我、他,和无声的太阳。
2021年7月31日 夏
孕穗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合上鲁迅的《野草》,午后一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迷迷糊糊中,这又是踏上去长沙的旅途了。
在去参赛的前夜,晚饭后,老师在餐桌上跟我们闲聊着,突然,慢慢地,他的目光透过玻璃镜片射向我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知道吗,你们就是天生为写作而来的。听到这,心里那下好像被什么点了一下,是啊,我有没有是为了一样东西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如果有,它又是什么呢?一直以来我都不太清楚自己热爱并擅长的东西是什么,更不用提会想到自己是“为什么而生”的这种问题,有点碌碌无为的一种生活状态,而这句话,它就像是渗入土壤的一股水,让一颗沉睡的种子开始慢慢地吸胀、萌动、和发芽… …
而到了出结果的前夜,我横竖睡不着,盯着前面的空白天花板,担心没中,因为高手如林,知道自己字也写得匆匆忙忙,能够脱颖而出的机会不大。第二天,在开奖前,走出去在草坪边溜达了会,一边在做心理建设,设想没得奖的话,后面该怎么劝自己想开,一团麻在左拧右拧,这时内心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你这回如果没得的话,以后就不写东西了吗?”
我一怔,不敢相信,这声音就是发自于我的身体,嗯,对于以后还写嘛,答案是肯定的,这就是一场比赛而已,本质是“以赛促学”,不能因为所谓的没得奖而放下,写作是你自己的事,别把自己的价值交放在别人的评价中一锤定生死,笔握在你的手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嘛,享受写的这个过程就好了你说对不对?嗯,就这样,在内心做了一番自己的思想工作后,我呼出一口气,踏进了大厅。
在漫长的等待后,主持人开始宣布名单,我一抬头,居然看见我的名字也赫然滚动在红色大屏幕上,一时间不可置信、感动和自豪混杂在一起。回想起之前准备的过程,我觉得最发光的那一部分,是夜里九点,酒店落地窗外是星星黄灯和车水马龙,窗内则映出我和小伙伴挤在一张圆桌上伏案奋笔,那种忘我去学一个东西的状态,不觉时间的流失而投入的感觉很妙,写完还互看提了提点子,她写的是药,我写的是六耳猕猴,我问贩药的过程她怎么熟悉,她说我可以一开头就放出冲突画面……思维的火花在两张床间跳跃。
评院士三次落选,助手把相关材料拿给他,他看着,皱眉了一会,说,不要去写了,荣誉心我不是没有,可不是放在第一位,钱也是这样,可不要为这些所累。
袁爷爷当初没被评上院士时,难道就一气之下报复性地不做研究,不为生民计了吗?他钻研水稻,那就是他自己想做的事啊。
从赛前到赛后,关于评奖标准,我也在纠结,是坚持写自己的风格,还是为拿一个奖去迎合它的口味,练一种风格,向范文靠齐呢?按自己的,很险,参照他人的佳作,一下又难以写的来,逆心而执笔,就算得了奖,我又会真的开心吗?我知道,那是从别人田里移过来的秧苗,不是我的种子。
一篇又一篇面貌差不多的文章,相似的一套话语,聚散在不同人的笔下,评委老师们见多了也得摇头。
“别丢了自己”——耳边响起我老师对我说过的这句话,这回我确实是按原有的风格写的,也印证了只要你用心,总会被人看到的,不是这次,就是那次,或早或晚的事儿。除了作业,我很少拿起笔写东西了,直到参加这回活动才发现,原来我还能写,原来我还想写。
提笔却不知下笔会落成什么字,成了怎样的篇章。
任由心绪在纸上铺开。
想起以前小时候的想法稀奇古怪,像是遗落在沙滩上的贝壳,俯拾皆是,因为一步步升学考试,我把它丢了很久,去模仿金器的密度,去模仿玉石的圆润,可是就是没有海的味道… …
时隔多年,我又找回了当初的那一点灵感,像两个点绕地球外圈各自绕了很多年——它们又见面了。
返程,坐在的士上,看着这街头的热闹、繁华和喧嚣,我盯着看,看得久了,仿佛看见那天阴雨天中涌动的黄的、白的、菊花,街上两列人头攒动的影像… …万人相送。
这就是他最后在的城市,偌大的长沙,我知道我此刻隔湘雅医院还是很远,但仍感觉到我们有在同一片土地上,隔得那么近,天涯共此时,感觉袁爷爷他还在身边,一直都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生活中,看着我们好好吃饭,好好往前走,一步一步做着自己的事儿,知道着他离开后这芸芸众生中发生的一切。
他也知道我。
在天空之上,在大块的稻田之上,在我抬头可见的这片城市上空,那张略带老年斑的脸上,沉默,欣慰地点头,抿起嘴含着笑,眼底流转着一丝柔情。
“没关系的,孩子,你已经走到这步啦”
——“袁爷爷!”
眼前一时模糊,
我在心里大声喊了句。
回到学校,最近听沈老师的分享,他说,他在写那本书时没有预设到它之后会得什么奖,就是出于心里的一股流动,想写,想记录,是无功利性的开始,后面的东西都是随之而来的。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坐在教室后排的我,猛地心里来了一句这样的话。
2023年4月 春
幼苗
“人就像一粒种子,要做一粒好种子”
曾高考失利,对要去的地方不是很满意,有些闷闷不乐站阳台边,龙舅舅安慰我说要一直保持学习力,不管在哪,干什么,“你看那袁隆平也不是顶尖名校出身的,不是什么北大清华呀,一开始还在那乡里吃苦嘞,条件能有多好?可人家做出来的东西不仅保住了我们中国人的饭碗,还传到国外去了哦”(方言上扬调),我听着,没有说话。
后来明白,舅舅大抵是想告诉我,真正重要的不是名校头衔,而是你学到了什么,能做成什么。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一粒生机勃勃的种子遇上它的土壤总会生根、发芽、破土,这么厉害的人他也是从那样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我又有什么借口好抱怨环境呢?
700多株不育材料秧苗一夜之间全被拔掉,他第二天赶去田里看该多么痛心,仿佛当头遭了一记闷棍,幸好后面废井里找到残存的5根秧苗,他又继续埋头实验,没有停在情绪和个人恩怨中,没有被打倒,继续奔着自己想要的产量去,他要是这一步放弃了,停顿了,被这次意外阻止后没继续坚持了,那就没有后来我们所熟知的杂交水稻之父,也没有碗里装得满满的粒粒白饭了。
他有一颗不长在身外的种子。
四年后,毕业答辩完那天,看到网传袁老去世的消息,从一开始的辟谣到后面被告诉是真的,一瞬间世界有些崩塌,因为袁爷爷对于我来说不仅是吃饭,还另外是一种精神支撑的存在,在我那段灰暗的时光里,他的出现治愈了我,他是一个真正有着真才实学的人,我在心底也向往着成为这样的人。
那几天关于他的事迹刷屏了。有些人,你越去了解,看见他也曾有那样质朴而鲜活的模样,就愈发觉得可爱,可是又想起,这样好好的一个人,说不在了就不在了,莫名的悲怆又涌上喉头,他这一生就专注做好了水稻这一件事,一个每天骑单车来回,日晒雨淋也蹲在稻田里的“痴人”… …
听——
风吹稻浪,一个穿格子衫的少年置身中央,拉着他的小提琴,琴声悠悠,随风漂浮在这片金黄上空,他闭上眼,空气中满是泥土混着草苗的味道… …
稻苗在长高,往上抽拉,他却一天天驼了下去,在田间蹲着走着,从一个少年走向了老人,走进我们的视野。
提起袁隆平这三个字,大家脑海里浮现的是袁爷爷。可是在妈妈眼里,他是那个不听劝要去学农的孩子,是那个会写信说“我年轻,我还有一把小提琴”的孩子,不是一生下来就蹲在农田中的中年男人。他曾经的寂寞、迷茫和不甘,跟现在的我们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看见——种子在暗暗蓄劲、向下扎根,然后破土、开出了它的样子。
一个白衫小伙子穿插在青黄田间向我们走来,直到走近来靠近镜头,圆圆的寸头,脸上的皱纹逐渐舒展开来,浮现出来了一副我们都认得的面容。
那时听舅舅说起他的故事只觉得他离我很遥远,现在觉得他又是那么的近。
原来,也有颗种子,它埋藏在我心中多年,只是我后知后觉,现在才感应到它的存在… …
看——
稻穗沉沉,压弯了腰
他弓腰驼背,一株株拨弄着稻苗
轻轻地
轻轻拨起我们头上的穗
借着风
2021年5月 春夏之交
(文外补充:喻我们既是新时代“稻苗”,也隔空受着袁老的拨穗礼,由物质粮食到精神食粮)
作者信息:
刘一枝,笔名白浅钱
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区湖南应用技术学院西校区44栋宿舍
湖南应用技术学院,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