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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美且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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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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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通幽处

三月的晨露还未消散时,这条小径就醒了。石板与石板之间新生的青草顶着晶莹的水珠,像一群刚破壳的雏鸟,颤巍巍地伸展着嫩绿的脖颈。我蹲下来细看,发现每株草叶的锯齿边缘都缀着细密的银线——那是昨夜蜘蛛留下的杰作。有只黄黑相间的蜜蜂突然落在最近的那朵蒲公英上,花茎顿时弯成一张满弓,却又在蜜蜂振翅飞走时"嗖"地弹回原处,抖落三两颗钻石般的露水。

竹林最密处,光线会变得格外有趣。正午的阳光像被谁用梳子细细篦过,在地上织出变幻莫测的亮斑。有次我伸手去接,那些光斑却调皮地从指缝溜走,反倒在我的白衬衫上印出摇曳的竹叶纹样。风大的日子,整片竹林就成了一架巨大的竖琴,每片竹叶都是会唱歌的琴弦。我踮脚折下一片竹叶含在唇间,却怎么也吹不出那种清越的音色,倒是惊飞了竹梢一对正在理羽的斑鸠。

木栈道的尽头藏着更多秘密。那块被坐得发亮的石头背面,住着一窝蚂蚁。它们每天排着队从石缝出发,沿着栈道木纹的沟壑行军,最后消失在池塘边的沙土里。我常常掰碎半块饼干放在它们的必经之路上,看它们如何齐心协力搬运这些庞然大物。最神奇的是雨后,池塘水位上涨,会淹没几级栈道台阶。这时若蹲下来细看,能发现水面下附着密密麻麻的透明蛙卵,像谁撒了一把水晶珠。

深秋再来时,小径已铺满金黄的竹叶。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咀嚼酥脆的蛋卷。我特意带了标本夹来,想收藏几片完美的竹叶,却发现每片叶子边缘都开始蜷曲,仿佛害羞地想要藏起泛黄的容颜。倒是池塘边的芦苇突然热闹起来,毛茸茸的芦花在夕阳里摇曳,把最后的光线纺成金线,又轻轻抛向水面。

现在每次去,我都会在第三块活动的石板下藏点小东西——有时是画着笑脸的鹅卵石,有时是写着心愿的纸条。上周掀开石板,发现去年埋的玻璃弹珠旁边,竟多了颗褪色的橡果,不知是哪只松鼠偷偷存在这里的。木栈道最末端的栏杆上,不知被谁系了条红绳,经过半年的风吹雨打,已褪成淡淡的粉色,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诉说无人知晓的故事。

某个暮春的傍晚,我撞见了小径最美的时刻。西沉的太阳将竹影拉得老长,整条石板路变成了黑白相间的琴键。晚风掠过时,竹叶的沙沙声与池塘的蛙鸣奇妙地应和着。我站在栈道中央突然明白,原来幽静不在深山,而在驻足凝视的瞬间。就像此刻,有片羽毛般的云朵正倒映在池塘里,被游过的小鱼轻轻啄碎,又慢慢拼回原样。

七月的暮色像浸了水的蓝绸子,渐渐洇透了整条小径。我屏息蹲在池塘边的芦苇丛里,看第一只萤火虫点亮尾灯。那点幽绿的光明明灭灭,仿佛被晚风吹得打颤的星子。渐渐地,三只、五只、无数只萤火虫从竹林深处游来,它们的光倒映在池塘里,水面上便浮起两片交错的星河。有只特别大胆的萤火虫竟停在我的指尖,薄翅轻颤时,我看见了它腹部那盏小灯里跳动的火焰——原来每只萤火虫都揣着一颗会呼吸的星星。

腊月里的小径睡着了。积雪给石板路铺上厚厚的棉被,只在某些隆起处露出青石板的轮廓,像藏在云层里的月亮。我踩着"咯吱"作响的雪走到池塘边,发现水面结了层毛玻璃似的薄冰。透过冰面,能看见被定格的水草保持着最后的舞姿。最奇妙的是竹枝上的积雪,它们堆积在竹节处,把整片竹林变成竖立的白珊瑚。当我轻轻摇晃竹竿,雪沫便簌簌落下,在晨光中化作一场细碎的钻石雨。

后来,公园扩建了。但我知道,当春风再次吹过迎春花丛时,石板缝里的青草依然会准时醒来,蚂蚁们仍会沿着木纹的沟壑行军。或许某个迷路的孩子,也会被一只翅膀带黑斑的蝴蝶引领,走进这片永远鲜活的幽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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