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路
清晨的露水把柏油路泡得发软时,那些被车轮碾碎的草叶正在悄悄复活。我蹲下来看裂缝里钻出的婆婆纳,蓝白色小花像大地打的补丁,还沾着夜班星星掉落的银粉。蚂蚁们排着队搬运晨光,它们的触角在空气里画我看不懂的电报码——也许在讨论今天要去第几块砖头底下探险。
正午的太阳把蝉鸣晒成麦浪的颜色。我数着树影漏在地上的光斑,忽然发现每走七步,就会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咚",石板下传来闷闷的震动,吓得我缩回脚。说不定是鼹鼠在敲它的天花板,也可能这条路原本就是会呼吸的。
暴雨过后,水洼里漂着被撕碎的彩虹。我脱下凉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面,那些彩色碎片就化成了油花。路边的野蓟突然抖动,钻出只湿漉漉的麻雀,它歪头甩水的样子,像极了教室后排偷偷吃饼干的小玲。
黄昏总爱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电线杆斜斜插在橙红色的空气里,麻雀停成五线谱上的音符。我跟自己的影子玩跳房子,它却突然卡在生锈的排水沟盖上。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已经裹在淡紫色的雾里,而前方拐角处,有盏路灯提前睁开了昏黄的眼睛。
深夜偷溜出来那次,我看见萤火虫在修补路面裂缝。它们把尾部的光点嵌进柏油缺口,像是给道路镶了流动的银边。老邮差的自行车从远处晃过来,车筐里掉出半张明信片,盖着模糊的邮戳。我对着月光举起它,只辨认出一行小字:"路的尽头……"
后来我常盯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曲线发呆。大人们说它通向三十公里外的县城,可被晒化的柏油里分明游着透明的小鱼,裂缝深处还传来遥远的潮声。上次埋在第七块石板下的玻璃弹珠,现在会不会已经滚到了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