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所说的泡桐湾位于四川省眉山市市郊,乘坐T51路公交车大约2个小时路程,而后面的一切故事皆来自于我在昏睡中和泡桐湾的一次懵懂的邂逅,仅此而已。
(一) 冬至
此时此刻,四方钟楼外的世界已是大雪纷飞,许是昏睡多时,冰雪取代了秋天的落叶,成为泡桐湾唯一的主旋律。
我于睡梦中察觉出全身止不住的潮湿冰冷,模模糊糊睁开眼,钟楼的窗已不知何时被打了个大开,寒风呼啸着在我长眠的房间里盘旋,精致的雪花透过敞开的窗,轻轻地落在我靠窗边的床上,借着繁冗被褥的余温把我浸透。
十分不情愿地,我从被窝里爬出,然后又哆嗦着撑到窗边,寒风顿时像刀子一样从耳边呼啸而过,我眯起眼睛,凝视着那片黑白难分的天际,心中诧异,那本该四季奔腾的牧马河此刻却像是一副突然停摆的钟表,独奋起一条冰龙,蜿蜒地朝着无限的泡桐湾之外伸展。
愣了愣神,突然被耳边传来的‘咚’的一声钟声所惊醒,我仿佛看见,窗外的这片冰雪世界竟在这钟声的号令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冰雪夹杂着寒风使我愈发清醒,来不及多想,我连忙关上窗,悄悄地,‘冬至’这个词语就已经出现在我的心中了。
(二) 四方钟楼
‘冬至’是我自昏睡中初次苏醒时对这个世界的初印象,宛若新生的婴儿,这一生的旅途也就从此刻开始。
风雪渐息,但四方钟楼那号令天地的钟声却依然如旧,‘咚咚咚咚’地在整座钟楼里回响……细细听至半夜,忽觉困意袭来,索性走出房门,循着钟声,穿过一条陌生而曲折的长廊,来到了大厅。
这是一座双层式的陌生建筑,古朴恢弘的外表宛若中世纪的教堂,扎根大地的砖墙下指示出通往天国的去路……我站在大厅的中央,四周是烛光映照的红地毯、木桌椅,还有那个立柱式的大火炉,炉中取暖用的火焰正劈里啪啦地燃烧着,将整个画面映照地发黄,宛若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照片里,我循着钟声,眼前出现了一条盘旋着通往二层阁楼的棕红木楼梯,而那不息的钟声正是从阁楼里传出的。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这条向上盘旋并逐渐淹没在黑暗里的棕红木楼梯就像是充满了一种神秘的魔力,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朝它靠近。沉重的脚步压得楼梯木板咯吱作响,我已然迈上了那条通往神秘阁楼的路,恍惚间,我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广袤的原野,春夏秋冬都在我的身边飞快流转,我想伸手去触碰那些不断变化演替的色彩,可是我的手却跟不上它们离我而去的速度,于是到了最后,眼前也就只剩下一片朦胧的黑白了……可是从这片黑白中,我却分明看得见蓝天上高悬的白云、雾雪皑皑的雪山、一望无际的原野……最后还有那永远绽放如玫瑰般火红的鲜艳血脉。
就像一些过往的回忆,使我陶醉其中无法自拔,突然,正对着大厅的钟楼大门沉重地被推开了,与此同时,四周原本充斥着的钟声竟也在刹那间消散如烟,我短暂恢复了清醒,回过头只看见一男一女两道模糊的身影正向我奔跑而来,然而还没等看清他们的模样,我便一个踉跄地不省人事了。
(三) 钟声
这是我在四方钟楼里和我的父亲母亲初次相见的场景,那两道模糊的身影亦是我对他们最初的映像;在这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们抚育我长大成人,在生活上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关照。父亲在钟楼外的荒地里开垦出了一片又一片的麦地,直到现在上面都还长满了青色的麦子,这一望无际的麦田啊,既是他们对我爱得深沉的证明,亦是我金色童年的印记。
我金色的童年是扎根在父亲开垦出的这片广袤无垠的麦地里的,它在春天里萌芽,在夏天生长,然后和着秋风,一齐翻滚在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之间,直到冬天来临,当整片大地都开始变得荒凉,当泡桐湾又一次回归冰雪的怀抱,我的童年才这样被定格在最后的那片金色之中……最喜欢秋天,每次我都要起个大早,在太阳出山以前,和早出的晨风一块儿,从麦地的西边一股劲儿地朝反方向奔跑,然后在最东边沐浴第一缕朝霞,并将之后的整个白天都消磨在这风吹麦浪之间。累了,就随意找个田埂坐下,任凭四周的麦穗把我吞没;饿了,就折下一杆,放在手掌里搓出麦子,然后一股脑儿地丢进嘴里咀嚼、回味……直到太阳落山、夕阳残照之际,才跟着晚归的秋风,依依不舍地回到钟楼,回到母亲的怀抱。
我的童年不止四季,还有同四季如影随形的钟声。四方钟楼的钟声与其说是同四季相随,倒不如说成是四季同这钟声相随,好像不是因为有了四季才有了钟声,而是因为钟声才有了四季。或许是记忆的过分渲染,总之不论如何,这钟声已然成了我童年里悬而未决的一桩疑案。
‘禁区’这是一个让人闻而生畏但同时又充满神秘的一个词语,我不知道‘童年的禁区’又意味着什么,总之当我试图去弄清楚它的真相时,童年也就不知不觉地离我而去了。
印象里,四方钟楼的钟声一直都是四季的主宰,它主宰着春夏秋冬的演替,而那神秘的阁楼则是我的禁区。
自从若干年前我在阁楼昏倒之后,父亲便禁止我再到阁楼去,其实在那之后我也曾瞒着他们偷偷溜上去过几次,只不过每一次都被一道生了锈的铁栅栏门给拦住了,透过门上的间隙,只瞧得里面一片漆黑,空气中还散发出阵阵霉味儿,直到有一次我好像听见里面传来一连串铁链拖动的声音,把我吓得够呛,在这个一年四季都没有人上去的阁楼发生这一遭,我只能联想到鬼神一说,后来父母对此则不作任何解释,只是一味告诫我不要靠近那扇铁栅栏,久而久之,整个阁楼也就成了我既好奇又害怕的一个地方,然而多次奋斗终是无果,逐渐地也就将之淡忘了,就连那神秘的钟声也渐渐被我习以为常。直到今天晚上,阁楼的铁栅栏开了。
今夜无眠,我躺在床上,四周安静,然而我却不得安宁,谁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呢?窗外月黑风高,他们都睡了。忽然,大厅里隔着门传来一阵瓷器从高空落下的破碎声,或许是我的幻听,总之院子里的大黄正对着阁楼密封的窗户狂吠。
我紧绷着心,横竖睡不着,近来钟楼里怪事频发,我的耳边常常出现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这声音似乎只有我一人听得见,它忽远忽近,而在通往阁楼的那排棕红木楼梯附近时尤为突出,我几乎能肯定它的意图。
然而今晚那声音却离奇地消沉了下去,这反倒使我更加地不安,突然,我好像听见四周的木地板传来阵阵‘咚咚咚’的声音,这就好像是有人在刻意用手敲打它似的。
“咚…咚…咚…”
这声音仍在继续,我熬至半夜,终于忍受不了了,但心中仍然侥幸地以为是我父母在钟楼里活动,于是起身来到他们的卧室,呼声正酣。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相信,那声音的来源正是我头顶的天花板。
事已至此,我只得循着声音,迈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又来到棕红木楼梯前,与此同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嘎吱’声,我明白,这是楼上的铁栅栏被打开时所发出的声音,想到此,我不禁汗毛竖立,想要迅速逃离这可怕的地方,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走进了阁楼。
整层阁楼只有一个空旷的大厅,不知为何,今夜这里面充斥着昏暗的烛光,走在其中,唯脚步声在四周回荡。在大厅的正中央,悬挂着一口青铜大钟,上面爬满绿色的铜锈,给人一种古朴、厚重的感觉。
“这便是四季的契约吗?”
我站在这口钟前,心中对此充满了敬畏,这天地间的主宰,每当它的声音响起,便意味着四季的更替,而我的童年也就是在这样的钟声里一年又一年地沉淀了下去。
突然,阁楼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出一连串铁链被拖动着而发出的碰撞声,我心中一惊,连退几步,渐渐地,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人形轮廓,定睛一看,这竟是被一条粗壮的铁链所束缚住的一个身形憔悴的老人。
后来我从与老人的交谈中得知,老人是四方钟楼的打钟人,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记得天地初开时他便已经存在,不仅如此,我还从他的口中了解到很多关于四方钟楼的秘辛,比如这座钟楼没有年月,本质上是主宰四季的神明同人间四季的契约,每当钟声响起,便意味着季节的轮换。
“上古时代,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一怒之下触倒不周山,致使神柱倾覆、天倾西北,大地上洪水泛滥、民不聊生,后炎帝令分至四神各守四方、调配四时,这才逐渐平息了这场浩劫。”
“后来为了更进一步巩固成果,春分神羲仲与人间约定,由四方钟楼统领四季轮转,每当它的钟声响起一次,就进行一次季节的变迁,同时约定,四方钟楼的打钟人必须每个千年就前往一次极东之地拜访古神羲仲,以续前约。”
老人说着就从近处取下一盏烛火,蹒跚着朝他来时的那片黑暗走去。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在那爬满岁月的墙上刻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划痕,这些纹迹就像老人身上的皱纹一样,向我倾诉着在那无尽岁月长河里难以想象的辛酸与忍耐,而从木板缝里偶尔投射进来的几缕细长的阳光,不知道又在向谁述说着一个怎样的‘天上人间’的故事。
“如今千年之约已至,可我受困此地,再无心赴约,小家伙儿,人间未来的命运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可我又该如何到达传说中的极东之地呢?”
“一路东去,出发吧,这场梦该醒了……”
(四) 春分
童年时分,我曾做过一个漫长而又遥远的梦,在梦里,我看见了嫦娥奔月,牛郎与织女正相会于天河,一排流星划过,眼前又出现了一片仙室,宛若蓬莱仙阙……而这些却是在现实生活里难以看见的,梦醒之后,我时常陷入深思,我需要一个答案来解释我所看到的一切。
渐渐地,我醒了,我悄悄地睁开了眼,窗棂上绿芽儿探出了头,春日的阳光透过娇嫩的叶子倾洒在我的床上,映照出空气里起起伏伏的尘土……起身理好被褥来到窗边,正是一场春雨过后,沉淀着、沉淀着,整个泡桐湾都被清洗得干净,鸟语花香中,正酝酿着一个个春天的梦。
羊肠小径上,父亲扛着锄头,刚完成第一轮春种,往回走,我望着他渺小的身影出神,昨晚梦境中的内容倒是渐渐淡去了,转而被更多鲜活的记忆取而代之,耳边突然传来母亲的呼唤,我方才意识到,今天竟是我十五岁的生日。
“爸、妈,钟楼的阁层是用来干什么的呀?”或许是昨晚的梦使我无意间问出了这个问题,我突然意识到,这竟是这么多年来我头一回真正正视它。
“什么阁层?”
“就是爸经常用来储放农具的那个工具房,二楼那个。”
“瞧你这孩子,储物间自然是用来摆放物件的,还能有什么用途,快吃饭,今天可是你十五岁生日,看妈给你做的这些好吃的。”
“嗯,”我点了点头,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可那里面不是还挂着一口青铜大钟嘛,那是干什么用的?”
一向沉默少言的父亲抬起头,看了看我,终于开口说道:
“这座钟楼在很久以前曾住着一位打钟人,那口钟正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很久……是多久啊?”
“记不得了,非常久。”
“那个打钟人呢?”
“死了。”
“死了?”我默默地嘀咕道,“难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
“噢,没什么……”我回了回神,“只是昨天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漫长而又真实,我梦见一个关于四方钟楼和四季的故事……”
父亲和母亲耐心地听完我的叙说,他们彼此间沉默着,宛若两块历经沧桑却愈加坚韧的青石,相望着,转而又会心一笑。
“儿啊,关于那个地方,你若想去的话,那便去吧,我们支持你……”
“真的吗!”我难掩内心的激动,”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罢了,极东之地……多么遥远啊……真的有可能吗?“
“我的儿啊,你要明白,“母亲笑着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手却依然漂亮,”这个世界一切皆有可能,人们只不过是需要一个答案罢了。“
“一个关于你内心真正的答案,”父亲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沉重有力地拍打我的肩膀,“去吧,去经历一个你从未见过的泡桐湾,那里没有四季交替,只有日月黑白,在那儿,你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父亲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愈加深沉了起来,四周渐渐地起风了,我看见春天的麦芽、夏天的翠绿、秋天的金黄,还有泡桐湾冬天的黄土地,沉默、无声……这正是父亲渐渐模糊的身影。
四方钟楼的风止不住地大了起来,吹散一切……我在这片狂风里凌乱,拼尽所有想要抓住这里能够抓住的一切。
“在日出时分你所遇见的第一个人,找到她,她会告诉你这一切的秘密。”
狂风呼啸下,整个世界渐渐离我远去了,或者说我离这个世界远去,总之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不安。
“孩子,不要忘了,我们一直在这儿,等你回家!”
最后时分,脑海里逐渐浮现出这句话,而那情感却在心里面油然而生了,我知道,这是母亲的背影……
(五) 天地熔炉
就像是一支洁白的羽毛,在天空中回旋飘转;又像是一树翠绿的柳枝,在阳光下随风招展……然而不论阴晴、不论四季,几乎每一阵风过,你都能感受得到它们直面大地的朴实,而我们接下来要讲的就是这么个关于‘沉淀‘的故事。
泡桐湾的另一面,和之前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睁开眼,世界一片漆黑,倾盆大雨过后,唯月光透过乌云,忽明忽暗,苍白而又无力;这是一个充满诅咒的地方,正是诅咒让这里万古长夜、不见天日。
我行走在一片前途未卜的沼泽之中,这里长满了大地的爪牙,它们倚仗着自己那片在腐烂与细菌滋生的沼泽地里盘根错节的根系,像是在宣告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似的,对着我耀武扬威,并企图利用这些交叉纵横的枝蔓将我束缚,贪婪地把我化作它们的养料……我不能停下脚步,只能挣扎着在这片淤泥与漫天牢笼里艰难前进。
正欲向前,一只浑身都透着黑气的恶虎又横然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望着它那对丑陋又沾满血污的獠牙,惊慌无措,前堵后追就像两面流动无形的墙,要人窒息,我心中大为震怖,只能朝侧面逃命去。
不知不觉中,周围已是大雾弥漫,然而我依旧不敢停下那早已麻木不堪的脚步,除了迷雾里从未停息过的咆哮声外,四周肆意绞缠的触角亦对我心怀不轨,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根源于那道诅咒,正是诅咒才让这里的一切都变得罪恶,不论山川、不论草木……都不能幸免于难。
黑暗里的一片幽绿映入我的眼帘,走近一看竟是一片乱葬岗,一阵阴风袭来,心中顿感不妙,谁又知道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之下又长眠着怎样的一道道不安的灵魂。
然而形势所迫,使我不得不继续向前,我走在这片不安的荒凉之间,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想找到通往极东之地的道路,就必须找到母亲所说的日出之时的那个人,但是照现在看来,诅咒让这片大地永困黑暗,因此要想找到那个人的话就必须打破诅咒,那么,又是什么导致诅咒的呢?难道是关于四方钟楼的那个千年之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必须前往
极东之地才行,可是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那诅咒究竟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并逐渐迷失在这片暗无天日的迷宫之中,宛然成了一个游魂,在这片墓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是一段没有岁月的日子,恍惚间,我模糊的视线里好像出现了一道身影。这身影正背对着我,跪坐在路一旁的草丛堆里翻找着什么,他宽大的肩膀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男人,身上同我一样,都是衣衫褴褛……事后回想起来,当初若非我久困囫囵、精神麻木,没能直接察觉出那股显而易见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否则也就没有之后的故事了。
当初,我就像是一个因迷路而陷入绝境的孩子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救星,内心狂跳不已。
“朋友!请问你知道通往极东之地的去路吗?”
那人一下怔在了原地,没有说话,只是嘴里一直不停地发出瘆人的‘咯…咯…咯…’的笑声,我猛然清醒、顿感不妙,果然,只见他扭曲着转过身来,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人,是鬼!它蹲在那儿,竟是在丧心病狂地啃食自己的手臂,鲜血淋漓,特别是它那张血盆大口,还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我跑它追,我终于明白,这片坟地里容不得活人,只是恍惚间,我便惊动了这地下数不清的亡灵,现在它们都争先恐后地从地底爬出,要把我活活生吞了去,而我从它们身上所看到的,是恐惧、愤怒、贪婪、嫉妒……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也应该是它们中的一份子,早就应该躺到属于我的那个坟墓里去,只是因为在人间昏睡多年才幸免遇难,是的,尽管昏睡但我终究还是个活人,否则也就不会给我带来如今的危险了。
事到如今,只有奔命,还哪管什么答案,此时此刻,活着才是王道,可是要想活着哪有那么容易,恶虎的堵截、触手的缠绕以及亡灵们的追捕,这些东西平时随便碰上一样都足以让我命丧黄泉,何况是三者齐聚。
为了活着,什么也顾不得了,在这种情况下,全心全意地逃命才是正道。此时的我就像是一只被盯上的猎物,为了逃脱猎人黑洞洞的枪口已然丧失了理智,全凭本能。亲爱的读者,请不要嘲笑我当时的鲁莽,毕竟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又有多少人能够始终保持理智而不被周围的窘迫所影响呢?有,但也一定只是少数心境澄明的人,很明显,当时的我思绪紊乱,还远远达不到那个境界。
好在之后的结果不算太坏,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想来,很多事情正是在这种不太理智的开拓中才逐渐变得宽阔起来的。
四周又是大雾阻塞,我在迷途里挣扎,眼睛已然分不清方向,那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怪物随时都令我提心吊胆、慌不择路,迷迷糊糊间,耳边好像传来阵阵微弱的音乐声,那声音就像潺潺流水,起初我以为这只是昏睡中的海市蜃楼,直到它越来越大,就像滔滔江河,振聋发聩,我顿时感到眼前一黑,四周天旋地转,再睁开眼,迷雾已然散去,天边的那轮明月正洒下皎皎清辉,普照大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密集的树林,本该漆黑的森林里看得见萤火虫星星点点的亮光,清泉从一旁的深草堆里潺潺流过,整个场景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安宁的感觉,怪物们已然销声匿迹了。
我循着这潺潺的乐声朝森林深处走去,一路顺着溪流,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了下来,渐渐地,四周的荧光变得密集,透过它们,一处方形水潭出现在路的尽头。
越朝那水潭靠近,空气也就越加潮湿,云雾飘渺间,好像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心中大惊---那女人全身赤裸、背对着我,谭中水正好没过她的腰间---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想要就此返回,好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但不幸的是,四周因此而激荡翻滚起的云雾却引起了女人的察觉。
“咦,是你,给我站住!”
我虎躯一震,心想这次肯定完了,就这一会儿功夫,那女人已然穿好了衣服,来到了我的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我嘛,路…路过,哈…这儿环境很奇特啊!”我四下张望,面对她的诘问,脸刷的一下直红到了耳根,“怎么,姑娘认识我?”
“那是当然,我不但认识你,而且还……”女人的声音突然停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听着,本姑娘乃是这个世界举世闻名的旅行家,今日你我既在此相遇,那就是缘分, 这样吧,你有什么愿望尽管提出来,本姑娘都帮你满足。“
“愿望?什么都行吗!”
“你想什么呢!”
“实不相瞒,姑娘,在下确实有一件事想请教你,请问姑娘是否知道那条通往极东之地的去路?”
“极东之地?”
我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详细地给她讲述了一遍,她听得很认真,在这个过程中,我知道了原来女人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触及,我问她怎么称呼,她只是让我叫她‘H’,于是我们也就这么认识了。
“原来你一个人已经默默经历了这么多……”H望着明月,听得出了神,而她的眼睛确实很漂亮。
“什么?”
“没…没什么,噢,对了,你刚刚提到的极东之地名为‘汤谷’,乃扶桑日出之地。”H思索着,“不过嘛……这一切都只是神话传说里的东西,人间哪能寻得?”
“哦……可是,真的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办法嘛……倒是有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了?”H见我点了点头,笑了笑,“你仔细听四周的声音,你能听见什么?”
“流水潺潺,很宁静。”
“不是,你再听听。”
“好像还夹杂着一股清澈的笛音,怪了,这是从哪儿传出的。”
“嗯,这声音来自一个极尽美好的地方,每到日出时分,都会有一群充满智慧的前辈在那里集会,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告诉你答案的。”
“那么条件一定很苛刻吧?”我摇了摇头。
“聪明,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你不会不去吧?”我平静地看着她,“自然是奉陪到底!”
“你就不怕我骗你?”
“那又如何呢?”
H拉着我一路朝森林之外走去,离我来时的那片墓园越来越近,我的心中渐感不安,这股不安终于在乱坟之前按捺不住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相信我,这片坟地‘吃人’!”
“噗!那你身后还有恶虎追堵哩!”她见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妖魔鬼怪,相由心生,你所看见的一切只不过是你的内心作祟罢了。”
“我的内心?”我迟疑道,“不行,你必须告诉我,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
“嗯…这个嘛,诅咒的滥觞之地。”H见我一下子如雷打般呆在了原地,打趣道,“好了,不用担心,在这四周的乐声消散之前,它们不敢出来活动,快点,你还想不想知道答案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又一次走进这片失魂落魄的地方,事实也正如H所言,一切都风平浪静,然而当我们路过最开始遇见亡灵的那个草丛时,看见上面血迹未干,我依旧忍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
“没…没什么,风冷。”我心有余悸,“话说我们去那诅咒的发源地做什么?”
“明知故问,当然是去打破它喽。”H回过头白了我一眼,“只有这样才能迎来日出,也只有如此那个地方的大门才会为你敞开。”
随着我们的深入,一道铁栅栏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翻越它,我们就算真正走进这片墓园的深处了,这里面有一栋黑房子,那儿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在这之后我便和H暂时分开,我们约定在黑房子汇合,因为就她所说,一旦踏入墓园的深处,亡灵们的活动便不再受到限制,为此她自告奋勇去引开亡灵,为我开路。
“一路向前,不要回头!”
我嘴里一直哆嗦着这句话,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不要遇到什么东西才好,然而天不遂人意,还是给碰上了。我正单身一人穿梭在这片死寂的坟地里,隐约间透过迷雾,一栋黑楼的轮廓映现天边,正当我心中暗喜时,身后却传来母亲的呼唤。
我顿在了原地,虽然心中明白那必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一时间竟也不知何去何从---其实事后想来,当时我唯一要走的路就在脚下,只是由于外部的影响亦或内心的三心二意,才抛下本来的坚守,转而投向了另一边---我终于看清那冒充我母亲的怪物竟是一只双面鬼,它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然而此时悔悟已然为时过晚,我被它丑陋的面孔缠上,寸步难行,此时此刻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意识正在朝无尽深渊坠落,昏睡中已然不知度过了多少年月,黑暗就像潮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我的身体,想要把我化作它的养料,但不论如何,H的声音却始终回荡在我的耳边、飘转不散。
“相本心生……”
突然,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席卷全身,我知道这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我拼命挣扎,那只恶鬼想要吞噬我的灵魂,我又岂能让它轻易得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内心的呼声愈加强烈,那邪恶的念头也就愈加苍白,终于,在H的帮助下,一阵剧烈的白光过后,我睁开了眼。
“这里是?”
“黑楼!”H坐在我的身边,面色憔悴,想来她已经等待多时,“之前见你倒在荒地,我便料定你被恶鬼缠身,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已经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这儿就是‘诅咒’的发源地吗?”
经过先前的生死攸关,我已然明白,那所谓的诅咒不过是人心中的妄念而已,心生则生、心死则死,如今看到四周浩如烟海的书籍心中已然明了。
“多的话我就不再赘述了,相信你经历过这些已经猜到了些什么。”H撩动着秀发,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时刻牵动着我的心绪,“这段时间以来,你所看见的这个世界,亡灵、恶虎、明月,包括我,其实都只是你内心深处的一部分,只不过现实的你昏睡至此,始终没能察觉,不过这也不重要,要明白,这里的一切都要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啊,我的恋人!“
终于恍然大悟,曾经和H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在我的脑海里变得鲜活起来,此时此刻,是现实的我发现了内心的我,现实里,H早已不在,这就和内心中H一直都在一样,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改变的。
“这一路以来多谢了,亲爱的,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必谢我,你其实更应该感激你自己,如果你没能坚持来到这儿,恐怕你我此生便是再难相见了。”H红着眼眶,“现在你应该明白,一直以来让黑暗笼罩大地的诅咒其实就是你内心的三心二意啊!”
“嗯!”我点了点头。
“去吧,现在就只能靠你自己了。”H指着那一望无际的书海,“你需要一个沉淀的过程,就像尘埃落定,放心吧,外面的那些家伙进不了这栋房子。”
之后的漫长岁月使我在典籍里扎下了根,当然了,这一路也少不了H的陪伴,我们俩在这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领域里度过了一段漫长而又充实的时光,而你们外面的人习惯性地把它称作‘扎根’。
……
所谓诅咒,其实只是我的三心二意,正因如此,才导致黑暗降临,滋生无数邪祟,让我的内心不得安宁,好在如今我已明了一切:在泡桐湾的另一面,我正前所未有地靠近那个通往极东之地的答案,与此同时,宿命之风也正一刻不停地刮着,要我去打破这场内心中关于永夜的阴谋。
“是时候了,你准备好了吗?”我和她正吃着火锅,面对面坐着,“嗯,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迈出这一步后将会是怎样的结局,但是我不怕,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铁一样的男主角,命若琴弦啊!”
皎皎明月,洒落片片清辉,透过窗,照着我,照着她。
“最后一夜了,我的朋友……”
“是啊,最后一夜了,亲爱的……”
诅咒之风掠过湖面,在无尽黑夜的衬托下变得张牙舞爪,让每一个试图征服它的人都不免坐卧难安……
“我们得加快速度,必须在日出前赶到那儿。”
几番波折下,我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终点---桥头车站。
桥头车站位于泡桐湾的西南面,沟通着泡桐湾与外界的联系,在这儿,此时此刻,我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天边依旧黑暗,如果太阳顺利从东面升起,那就意味着我们此行的胜利,反之亦然。
“喂,你看那辆停在梧桐树下的大巴车,还记得吗,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H拉着我的手,我们坐在草地上,“知道吗,世上的所有人都是从这儿走进你的心房,而我也只是其中之一。”
“嗯,我一切都记得。”四周虫鸣如同流水,在草地里悄悄流过,“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和你相比呢?”
她摇了摇头。
“你瞧,黑夜里也会开花,多香啊!”H半蹲在花丛边,一阵惊喜、一阵忧郁,“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就到千佛山来寻我……”
“你一直都在我的心中,又怎么会消失不在呢?”
“不管怎样,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地方,记住是‘千佛山’,不是别的什么。”H红着眼睛、流着泪,像她这么要强的人,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样,不知为何,我的内心一阵酸痛,“还有…还有就是,请一定一定要善待你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所有人,不管他是谁,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东面远山边的云彩开始微微泛红,衬托着此时此刻我和她彼此间的沉默,随之而至的则是一道通往天国的阶梯,熟悉的旋律又一次响起,它打破黑暗的寂静,指引着我们朝那片理想的国度走去……
远望,太阳仍在地平线下,只是些许余光提前到达,整个天国仍处于日出前的宁静之中,四周旷达悠远的旋律就像阵阵涟漪,让人更加地沉浸其中,我们携手走过南天门,渐渐地,人开始多了起来。
“你瞧,那边坐着的两位分别是黄帝和炎帝,围在他们身边的则是当时各大部族的首领。”这些名字我只是在典籍中见过,他们的面孔对我来说仍旧陌生,只不过那股由内而外的气质却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快看,前面小亭子底下聚集的那群人,他们是历朝历代有所作为的君主。”
炎黄、夏禹、商汤、周文王、始皇帝……无数耳熟能详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分别向他们招手,他们也向我微微致意,而这也仅仅只是偌大天国中的极少数人罢了。
“现在就是你的时间了,去尽情地向他们请教你的问题吧,记住,日出之时我在天国的最东边等你!”
当我还在深耕典籍之时,曾读到过无数先贤的名字,而如今我竟以这种方式同他们相见,心中也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请教墨夫子,极东之地,何去何从?”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笑着看了看我,“天地就像是一个仪器,人们应该顺应它的规律,高效利用才是。”
“请教孔夫子,极东之地,何去何从?”孔子面容慈祥,“守礼节、重情义,使天下归仁。”
“请问老先生,极东之地,何去何从?”一位骑着青牛、鹤发童颜的仙家面色平淡,“你既已来到此地,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哈哈,大道无声……”
……
太阳已然从云端里冒出来一个尖,我知道约定的时间即将来临,来不及多想,转过一道弯,一个西方人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我的眼中。
“真的是您,但丁先生!”我难掩内心的激动,这位我文学道路上的引路人,曾用他智慧的光芒普照整个欧洲。
“嗯,很高兴和你相见。”但丁说着便指向太阳正在升起的方向,“去吧,小家伙儿,你的贝娅特里奇在那边!”
我鞠躬向他告别,紧接着又上了一道坡,一间小学教舍出现在路边,里面书声朗朗;渐渐地,一道青年的身影从教室里走出,我定睛一看,那正是青年时代的毛泽东!
“毛先生,我的朋友、我的老师!”这位早年间埋头苦读,最后带领中国人民走出三万里长征奇迹的教员,不论是非,他早已成为了青山掩映间一道不可抹灭的身影,“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你的事业至今仍在福泽世人。”
“噢,谢谢你的赞美,我的朋友。”他挥着手笑了笑,“我不过是‘踏遍青山魂犹在’,向前去吧,你的路还长着呢!”
时间不由我多耗,最后的约定已然近在眼前,尽管不舍,但也只得绕过人群,径直朝最东边跑去。
“相信你已经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我点了点头,安静地看着她飒美的脸庞,“既然如此,那么我也该离开了。”
“啊?”
H这话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这时,我看见整个天国正在破碎、消散,红日已然升起,把半边天都烧得通红。
“别了……”
最后时刻,我拼命地把她拥入怀里。
“我和你一起走!”
“不,你在人间的路还未走完。”H的半边身体都已经化作了光雨,洒向大地,最后时刻、最后的吻别,“记住这一天,我在下一个日出的地方等你,就以这轮红日为证!”
突然,我感到脚下一空,便径直朝地面砸去,恍惚间,我好像看见那轮红日睁开了眼,就像一只血瞳,越来越大,大到把整片天地都化成了一片火海……
最后醒来仍是在那栋黑楼,焦躁不安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外面的世界已然成了一片火海,整个天地此时就像是一只火焰滔天的熔炉,熔炼一切。
黑楼的典籍大多已被焚毁,我找到一本相对完好的,正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或许是缘分,打开它,一张写满文字的纸片飘落出来,这正是H偷偷留给我的信。
“亲爱的,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你而去,不必问,对于我这个天生的旅者来说,我不过只是路过了你的心脏,而正要去别的地方罢了;更不必伤心,因为旅行本来就是我的使命,就像接下来你也正有你的路一样,如果我们足够勇敢的话,那就天堂见,最后,我在这儿留给你我最珍贵的礼物---祝你幸运,也祝我,你永远的H。”
空气里突然窜出的火苗将这封信席卷成了灰烬,还是那诅咒,面对这最后的反扑,我心中毅然迈出了那最后的一步。九重天外的那缕微光倾洒在我的额头,我的眼中前所未有地笃定这个方向,脚步迈向面前的虚空,一条无尽火海的天梯逐渐浮现脚下,烈火灼心,每一步都是莫大的煎熬。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被熔炼,我也不例外,烈火焚身,这是我最终的宿命,滚烫的高温将我来时的脚印焚烧成虚无,回望,我看见亡灵们正在炽热的岩浆里翻滚、挣扎,一切邪祟都已经无处遁形,遭受着各自的折磨。
我最终还是倒在了中途---血液倾洒大地,平息了地上的火海;身体化作尘埃,抚平焦土的创伤;而我的灵魂则和整个世界凝练为一体,化成春风、化作河流,去滋养新的生机---终于,我醒了!
(六) 秋分
当一个人独自在沙漠中行走的时候,一切的城市、森林都只是海市蜃景,唯一真实的只有他脚下的路,而我们每个人也只不过是生活在一个相对繁荣的沙漠中罢了,不论风月,惟脚下之路不可辜负,除此之外,只剩祝福。
故事已经写到了这里,虽然还未结尾,但该写的基本上都写了,回顾以往,我只记得冥冥中那深沉而充满力量的心跳声以及炙热滚烫的鲜红血脉,它们跨越时间、永恒不灭,重塑我的内心,引导我以更真实的样子重返大千世界。
“汪…汪…汪…”
我竟躺在金色的麦穗间睡着了,是大黄的声音叫醒了我,这只陪伴了我十年的老狗,见证了我的整个童年,此时它正温顺地用它柔软的皮毛贴近我的脸,我摸了摸它的头,站起身,已然黄昏,秋天的落日站在远山尽头沉默地看着我、看着泡桐湾,不声不响,整片大地都是风吹麦浪的声音。
“走,大黄,回家!”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黄泥巴路上,我随手从路边携来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上,风吹过,我突然意识到,那些由偏见所带来的极端,比如大地的爪牙、恶虎,以及亡灵们,其实也只不过是现实里阵阵翻滚的麦浪、四季流淌的牧马河以及河边默默垂钓的渔人---真正的泡桐湾从来都不会因为人们的内心而改变,但它事实上又确实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
“咚…咚…咚…”
四方钟楼的钟声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耳边,在整片麦地里回响,我抬头望向远山之前的钟楼,阁楼那久闭的窗出乎意料的被敞了个大开,父亲正站在窗前向我挥手。
“咚…咚…咚…”
我难掩归家的激动,不由地加快脚步,恍惚间,麦浪翻滚中迎面跑过一个小孩儿,嘻嘻哈哈地,使我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笑还是风,他欢笑着跑过我的身边,然后又朝更远处跑去---我这才认出那竟是孩堤时的自己,原来童年早就离我而去了……抬起头,西天的云彩五色斑斓,风云变幻中,我猛地看见H的身影出现在天际,然而还不待做出回应,她便又在云海翻滚中消失不见了……
“云淡风轻啊……”
麦浪滚滚、彩云无限,我埋着头沉默着又走过了几道弯,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这片麦浪与彩云的尽头,那是母亲!
“咚…咚…咚…”
四方钟楼的钟声仍在继续,飘转在这片土地的上空,红日依旧沉默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声不响,只是日落西陲、更显火热了……
(七)只此青绿
北宋画家赵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是中国的十大传世名画之一,那片绵延千里的山峦、青绿交接的色蕴更是让我回味无穷,每逢周末,我都一定抽出闲暇,走出学校,去到周边的山川原野里;眉山是一个极具自然风光的地方,东坡区多为平原低谷,厚重无言;而彭山的山则是波澜起伏,更具灵秀与风骨。两者我都是极为喜欢的,每次前往都像鱼入大海,把一切的琐碎都抛到脑后,思想得到前所未有的放轻,这是独属于我自己的节日,尽管分别,也不忘那句‘一片倾心,会意青山’。
世上本没有什么牛鬼蛇神,一觉醒来,日月四季照常轮转,很快,我们的泡桐湾就迎来了故事里的第二个春天。
东边的季风跨越辽阔的山地丘陵来到这里,沉淀了整个冬天的大地又是生机焕发,泡桐湾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桥头车站又是行客匆匆,男人或女人、丈夫或妻子、父母或儿女……
他们各自等待着那个唯一的归宿,风儿又翻转起他们彼此间的祝福……
一辆即将开往千佛山的大巴车安静地停在那棵老梧桐下,车站的广播正默默播放着近来的发生过的一些事儿---M又在兴风作浪,E和W的冲突还未平息,Y与B又开始不对付了起来……世界并不太平,整个车站人声嘈杂,尘土飞扬间,一个二十来岁的黑袍青年费力地挤出人群,踏上了先前的那辆大巴车,他习惯性的坐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春景,安静地吹着风,一阵发动机的嗡鸣过后,整个世界也就在他的身后渐渐远去了。
开往千佛山的大巴车最终汇入浩瀚的车海,高速公路就像海的波浪,推动着所有人,一前一后地,都被淹没在那片唯一永恒的青山掩映之中,岷江浩浩荡荡、一路东去,清洗整个世界,沿途只剩下几缕夹杂在欢笑声中的袅袅炊烟。
姓名:郭镇洋
就读高校:四川工商学院
专业:工商管理
地址:四川省眉山市四川工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