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组诗）

长河落日

晚霞停靠在河岸上

渡船交出最后一枚古老的锚

每退一寸，沙洲就长出新的皱纹

水鸟掠过桅杆时

西风正擦拭一轮唐朝的月亮

那些被缆绳磨破的日子

正顺着橹声

爬进悄悄复活的水域

蹲在码头剥莲子的人

把三十年光阴剔成空巢

波纹隐隐，浮起母亲缝补过的涛声

当所有影子开始向东迁徙

唯有水草坚持垂钓沉船里的古籍

河床深处，夕阳冷却成

一枚胎记

水杯里的月色

要打捞多少碎银，才能盛满这枚缺口

当风推开窗户时

涟漪正缝补着晃动的圆

你曾用掌心焐热冰凉的石头

而霜花总在子夜，沿着杯沿攀爬成年轮

某次失手打翻深渊

波纹在桌面散开，游向晨昏隐匿的暗礁

就让裂痕在杯底继续生长吧

所有破碎都保持完整

像月光穿过我们时，保持着最初的湿润与透明

老牛

多年以后，我依然可以触摸到低矮的牛棚

混杂着青草气息

汇成潮湿的温暖的溪流

难以言说的感觉，像永远不肯停下的反刍

它慢慢地拍打苍蝇

把光线拉得缓慢。我似乎还能看到翻新的田埂

有种子摁不住的呼喊

麦浪整齐地翻滚，甩出几声牛铃

把河岸摇绿，让枯死的芦苇又生出春风

只有它永远驮着一座山，也驮着炊烟和日出

直到那个傍晚，买牛人把它牵走

那晚的夕阳长久地落在酒杯中

祖父愧疚地扭过头

整个院子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多年以后依然漏风

时光的戒指

阳光温暖。透过一场雪，透过黛色的屋檐

在一本翻开的线装书里

看到祖母和她的老花镜

木格子窗户，针线筐古朴

一只未绣完的手帕

两只蝴蝶还停留那年三月，翅膀上站满了春风

有田野，溪流，有摇曳在道路两旁的芨芨草

和一茬茬的麦苗拔节声

小路牵着老牛，迎来春耕和秋收

我年轻的祖母，会把粮食认真收进仓中

那时，她的眼神晶亮

斑白的发髻总是一丝不苟

陪嫁而来的戒指闪着银光，尝遍日子甘苦

余晖铺满窗棂，透过一圈圈橙色光晕

我仿佛又看到那双青筋爆裂的手

听到那慈祥的叮咛

窗外的鸟鸣

你有没有过，一个人站在窗内

对着一棵落光叶子的树

对着一群来回觅食的麻雀

用大半天的时间让自己心情平复

喧嚣的风景都已经落幕

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林子和屋顶

唯一让人心情澎湃的

是屋檐下的玉米和辣椒束

是厨房里冒出的炊烟

是窗台上晾晒的柿饼，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而那些鸟鸣只是点缀

它让人觉得时间还在流动，黄昏与晨曦还会来临

母亲还会站在村口

在你披着风雪回家的夜晚

拨亮灯火，为你端上一碗热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