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里的月色（组诗）

月亮鸟

森林，羽毛

缠绕成柔软的漩涡，呼吸里漂浮的

是揉碎的星屑

无需辨认迁徙的轨迹

也不必在意，枝头那串低语

会不会惊动

一粒沉睡的琥珀

在暮色中盘旋，向深渊处坠落

每次振翅或沉默

都让伤口，在暗夜里缓慢愈合

任潮水，将倒影冲刷再拼合

月光舒展着

如同某片，被遗忘的贝壳

梧桐雨

一棵树借助一场雨，沦为情感标注

也在季末为发霉的信笺

燃起炉火，以便顺利进入下个章目

我们不必说西厢，也不说凤凰栖息的枝头

旷野有霜花，暗夜有冷风

村落里有低矮的屋檐

有炊烟袅袅，温暖了母亲在梦中的叮咛

那些桐花盛开的三月，阳光暖柔

麦花香越过田埂

每一场春雨，都在润泽一双淡绿的翅膀

也用质朴掩饰蠢蠢欲动

终究是乱了时令

冷雨湿透更漏，凉风将窗花从盛开的明媚

剥离到苍白与陈旧

像再也回不去的老屋，总在下雨的夜晚

扶着一棵树，走进我的梦

离岸流

必定有渔火，孤舟

有隐而不发的梦

有一个人苦苦跋涉千万里的行程

钟声随着波涛转动，偶尔有浪花扑上来

带来一只海鸥的歌声

山那边的林子，花儿开得肆意且从容

距离只是一个负数值

你拼命想抓起的那缕风，也会鼓动一张帆

偏离轨线，将银河倒扣

鸡鸣，犬吠，被炊烟包裹的老屋

都是一场幻境

借波云诡异演绎着海市蜃楼

唯有一棵苦楝树，依偎在巷子口

等一个人来，把风沙和湿咸的海水放下

再把阳光和稻香取走

水杯里的月色

要打捞多少碎银，才能盛满这枚缺口

当风推开窗户时

涟漪正缝补着晃动的圆

你曾用掌心焐热冰凉的石头

而霜花总在子夜，沿着杯沿攀爬成年轮

某次失手打翻深渊

波纹在桌面散开，游向晨昏隐匿的暗礁

就让裂痕在杯底继续生长吧

所有破碎都保持完整

像月光穿过我们时，保持着最初的湿润与透明

岭南雪

在春天启程

身后，隔着绵延的青山，还有残雪未融

可我的袖口内灌满了东风

每走一步，都有绿意萌动

仰看枝头

粉霞铺满晴空

多像那场雪，安静地躺在檐角被夕阳染红

这尘世，冷风兀自地吹

静水下亦有暖流

你递过来的每一缕光，我都用心织成了彩虹

挂在空旷的夜幕

梦里，阳光透明。杏花沾满头

时光的戒指

阳光温暖。透过一场雪，透过黛色的屋檐

在一本翻开的线装书里

看到祖母和她的老花镜

木格子窗户，针线筐古朴

一只未绣完的手帕

两只蝴蝶还停留那年三月，翅膀上站满了春风

有田野，溪流，有摇曳在道路两旁的芨芨草

和一茬茬的麦苗拔节声

小路牵着老牛，迎来春耕和秋收

我年轻的祖母，会把粮食认真收进仓中

那时，她的眼神晶亮

斑白的发髻总是一丝不苟

陪嫁而来的戒指闪着银光，尝遍日子甘苦

余晖铺满窗棂，透过一圈圈橙色光晕

我仿佛又看到那双青筋爆裂的手

听到那慈祥的叮咛

阡陌

近来雨多

枯叶层层堆积，淹没杂草丛生的小径

鸟雀衔着熟透的山枣

飞过阳光稀疏

溪水渐清，渐静

林子退去臃肿，站成另一种风景

风吹着口哨穿梭其中

季节如斯

走过平原与低谷

在山顶，握紧一片云的从容

再回首

没有什么放不下，只是

一段旅途

白鹤

使我沉迷的是它的安静

孤独的。仿佛一幅古老的画册

应该说是自由的

相伴的只有天空和云朵

水波流淌，掩盖住岁月沟壑

偶尔有芦苇随风，只是一首诗的韵脚

一切都是修长的

脖颈，细脚

将所有磨难与烟云过渡成辽阔

我想。最好的诠释是水墨流淌

是云过天青

是它飞过时，落日刚好在一座山峰

歇脚

彼时，白色翅尖上所有滴落的碎金

都值得

——反复临摹

玻璃杯

我在街角咖啡厅听那首《好久不见》的时候

一片云正在把天空反复洗涤

偶有行人匆匆

没有人在意，那个卖鲜花水果的女子

那些刚刚采摘下来的

带着晨露与泥土气息的果子

以及一把半开的野菊

此刻，荒诞与常理在广告牌上

如鱼儿般游弋

绿色，金黄，还有甜蜜

像子夜时分，我在梦境中自导自演的舞台剧

颓废，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把最后一个音符咽下去

阳光抱着空空的杯子，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