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村庄（组诗）

我在春天等你

细雨斜风

青石板铺就的江南，供着水乡的脊骨

柳枝一根根摇软二月的风

花儿一树树地红

粉墙黛瓦的背景下

几只早归的燕子，说着去年的旧话

除此，再不能过多地叙述

我的油纸伞已擎不住，太多春意浓

若你恰好伸过手来

我会递给你，一朵被桃花染红的笑容

老墙

雪花、霜花还会落下

在它斑驳的墙体上

一遍遍用蹩脚的文字填补岁月漏洞

扶着老槐树，偶尔随着草虫咳嗽几声

更多时候是静默的

任风雨和月光以铁质的回响，砸在脊背上

我也曾经捧着早春的麦香

从它膝下绕过，仰头看翻墙的桃花盛开

一切都老了

唯有它守着坍塌的老屋

等春风，也等一个从异乡归来的身影

这时，我不敢说出我的乳名

一场沉默的告白

我还是沉迷于这样的凋零

像鱼群穿过溪流，像云朵栖息在山峰

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午后

一朵花，忍住内心的不安与躁动

用最优雅的姿势与岁月和解

与一片叶子，做最深情的回眸

火车穿过原野，细微的震动

多像它们开放时按捺不住的呼喊声

我要忍住眼泪与深情

把它们捧在掌心，像儿时伏在母亲肩头

若可以回到少年

像花儿再一次回到枝头

那时，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们只需紧紧地拥抱，用沉默代替万千眷顾

雨中纪事

我怀念的是一场雨

是雨滴坠落时，石板路的回音

是小巷深处怒放的蔷薇

是斑驳的老墙和半掩的木门

是一盏灯在黄昏亮起

鸟儿归巢。所有远行的脚步都不再迟疑

你撑伞而来，与我街口相遇

我们不必寒暄太久

一句熟悉的乡音，已足够让每块砖石，每株草木

——都回到过去

横刀

我不能再从锁骨上取出花朵 

不能再用一朵玫瑰，把脚腕上的刺青盖住 

风沙那么大，城堡内灯火通明 

每一杯酒都将夜色倒扣

在一支箫声的尾韵上 

有雪狼用长啸唤醒沙砾草

胡杨树下，有人用虔诚的祈祷等待一颗流星

我无法再说出我的野心

暴露我的行踪

那把精致的短刀上，你曾用吻痕镶嵌一枚红豆

此后，无数次独行

它都会给我带来好运和彩虹

告诉我，春天会来

每一朵花蕊都是等待打磨的利刃，伺机将果实雕刻成经书

遥远的村庄

再过些时日，槐花就白了

我记忆中的馨香，朦胧，像月色一样

夜夜堆积在窗前

偶有几声犬吠

像小调一样，在某个休止符的间隙

生出潺潺溪流

我这么叙述，更像是给童年的自己引路

稻花香，麦浪起伏

我的母亲走在田埂上

大片的油菜花在河堤上，正与东风交换庚帖

几朵云彩随着暮色落下来

和炊烟一起笼罩着黑色小瓦的屋顶

——我的村庄

像是在梦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在老照片上

给我疏离又亲切的温度

春泥

将它赋予人的情感和温度

我想，这是最好的宽恕

原谅一场霜雪来临

它就闭上柴门

再不肯容纳果子们举起故土

原谅冻伤的田埂容不下一只落单的麻雀

幸好，还有野兔在巢穴里数着春天的脚步

一些深埋地下的种子，也努力生根发芽

在漫长的蛰伏之后

用新绿擦拭二月的天空

山绿了，水暖了。老桃树也开始描眉梳头

这个时候，你靠近田野

就能听到细微的拔节声，将春天的腰杆扶起

在一张巨大的宣纸上

以春草描边，春水做序，引来十里浩荡的春风

在天涯

行囊既简陋又丰盈

装满遗憾，旧梦

也伸出追风的翅膀，和父母温柔的叮咛

左手烟火，右手掌灯

每一个停留的地方

都在寻找炊烟如薄雾

在异乡街头，因一句熟悉的乡音而停下脚步

所有的起点和终点，都围着半径

沿着村前小河

抛出童年和故土

试着原谅一切，做红尘苦行僧

在春燕啼鸣里

靠近一堵相似的老墙，修复这漂泊半生

长河落日

晚霞停靠在河岸上

渡船交出最后一枚古老的锚

每退一寸，沙洲就长出新的皱纹

水鸟掠过桅杆时

西风正擦拭一轮唐朝的月亮

那些被缆绳磨破的日子

正顺着橹声

爬进悄悄复活的水域

蹲在码头剥莲子的人

把三十年光阴剔成空巢

波纹隐隐，浮起母亲缝补过的涛声

当所有影子开始向东迁徙

唯有水草坚持垂钓沉船里的古籍

河床深处，夕阳冷却成

一枚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