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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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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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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春生

雨要落几次,我才能够寻觅我所爱?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所爱的是蝴蝶在掌纹间振翅时落下的磷粉,闪着细碎的、不肯熄灭的光。

这些年我总在与人潮逆向而行。有人向我递来玫瑰,花刺却深深扎进指节;有人为我唱起夜曲,尾音却化作荆棘缠绕脖颈。

他们说,春天是万物重生的季节。可我的重生总在裂缝中进行。

记不清是第几次将真心捧成琉璃盏,却被莽撞的指尖撞碎在青石阶前。那些说"我懂你痛楚"的唇齿,转身便把我的伤痕当作茶余谈资,像谈论一片被暴雨打落的枯叶。

蝴蝶总在我掌心短暂停驻。它们吻过我的泪水,翅膀沾满咸涩的潮湿,却又在黎明前随着薄雾消散。我数着年轮里层层叠叠的空洞,每个孔洞都曾盛满月光酿的酒——为某个说好要共看星河的夜晚,为某句消散在风中的诺言。我甚至学会在告别时微笑,把抽泣咽成喉咙里细小的刺,假装自己是株不需要阳光的苔藓。

在人际的迷宫里,我时常变成透明的影子。聚会时喧哗声穿透我的身躯,像穿过空荡荡的回廊。他们谈论的声浪里,我的灵魂正一片片剥落,变成窗外飘零的樱瓣。有人夸赞我温柔妥帖如绸缎,却无人看见绸缎下密布的针脚——那些独自缝补裂痕的深夜,我用月光作线,将破碎的期待重新编织成诗。诗句总在破晓时分行,像旧毛衣脱线的袖口,怎么也织不回完整的圆。

直到某个暴雨倾城的黄昏。雨水把城市浇成模糊的水彩画,我蹲在屋檐下,捧着一盆枯萎的绿萝。手机屏幕不断亮起,那些标着"重要人士"的号码像食人鱼的利齿。就在我要按下接听键的瞬间,一只蓝翅蝶忽然停驻在颤抖的指尖。它翅膀上的脉络让我想起外婆绣的百衲被,那些不同花色的碎布,在老人布满裂痕的掌心绽放成完整的春天。

我松开手,任手机坠入积水。屏幕熄灭时映出我的眼睛,原来那里始终跳动着小小的火苗——不是他人施舍的烛光,而是从自己骨骼里长出的萤火。卖唱少年正在嘶吼,吉他弦上沾着雨水的锈。我往琴盒扔硬币时,他突然抬头:“姐,你睫毛上有彩虹。”我开始学着把歉意绣成护身符,把讨好他人的力气用来浇灌自己的根须。当同学再次将不属于我的麻烦推来时,我的拒绝像山茶花苞在雨中"啪"地绽放。

如今我仍会为花开落泪,但泪水已变成滋养种子的露珠。蝴蝶依然来来去去,我不再伸手捕捉流光,而是摊开掌心成为一座花园。那些曾让我疼痛的刺,终会在血肉里长出玫瑰。人际的蛛网再缠不住我,因我已在胸腔里养出整片星空——每颗星子都是自我拾回的碎片,用温柔的金线重新缀成银河。那些曾让我疼痛的刺,终会在血肉里长出玫瑰,花瓣层层叠叠,裹住旧痂如同裹住琥珀。

深夜学习时,咖啡凉透如隔夜心事。窗外突然传来猫叫,幼崽的呜咽像揉皱的纸团。我掰碎面包投喂,它却蹭着我的裤脚不肯离去。它的瞳孔里映着台灯光晕,恍若某个迷路的星座。这才明白,温柔从来不是绸缎,而是允许脆弱在自己的疆域流浪。

文字的针脚仍在游走。我写下“疼痛”,墨水在纸上晕出羽翼的形状;写下“孤独”,标点符号便自发连成星轨。当春风吹裂冰面,碎冰撞击河岸的声响,像外婆捣衣的棒槌敲打青石板。我看见自己的倒影站在光里,周身缠绕着生生不息的、翠绿的藤蔓。藤上结着去年的松果,鳞片间迸出嫩芽,像婴儿攥紧的拳头终将舒展。

梅雨季来临,阳台上堆满长出白霉的旧书。我蹲在潮湿中翻阅,发现小学时代夹在字典里的枫叶标本。叶脉纵横如掌纹,某个褪色的钢笔字迹在背面写道:“要成为自己的春天。”水珠从晾衣杆滴落,在“春”字上漾开涟漪,仿佛连时光都在这瞬间返青。

你看,我终究把寂寞种成了森林。

          后记·蝶骸

整理旧物时,从大衣口袋摸出干枯的蝶翼。半透明的脉络间仍沾着那年暴雨的湿气,边缘卷曲如烧焦的信纸。阳台上的绿萝已攀满防盗网,新生的气根在风中摇晃,像在练习某种古老的祝祷。

手机响起,是母亲发来的语音。点开时杂音沙沙,混着菜市场此起彼伏的吆喝。她说老家后山的野樱开了,花瓣落在腌菜缸沿上,像给岁月盖了枚粉色的邮戳。我走到窗边,看见快递小哥的电动车碾过水洼,泥点溅成蝴蝶的形状。

原来春天从不曾背弃它的诺言。它只是悄然蛰伏于伤口结成的硬痂之下,静候着,被生命自身不息的体温,一日日,孵育成振翅欲飞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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