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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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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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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里木湖记

车过果子沟大桥时,小黄师傅突然把车速降了半档。"看,那就是赛里木。"他朝挡风玻璃前方抬了抬下巴,语气里藏着抑制不住的骄傲。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一道蓝得发脆的光突然劈开天山的褶皱——不是天空的浅蓝,不是冰川的青白,是一种饱满得像要淌下来的蓝,裹着远山的影子,浮在海拔两千多米的盆地里,像块被天神遗落的蓝宝石。

"赛里木!"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两个哈萨克语的音节刚落,风突然穿过车窗,带着湖水特有的清冽气息扑进来,混着车厢里淡淡的奶茶香。小黄师傅笑了,他是土生土长的伊犁人,维吾尔族,却对这片湖有着近乎虔诚的敬畏:"哈萨克族人到了湖边,都要对着水说这句。'赛里木',就是祝福,是平安。"

我们的车沿着环湖公路缓缓爬升,窗外的湖景像幅慢慢展开的长卷。远处的天山雪顶还戴着白帽,雪水融化成的溪流在草原上织成银带,最后都汇入这片湖。小黄师傅说,赛里木是新疆海拔最高的高山湖泊,也是大西洋暖湿气流最后能抵达的地方——那些从大西洋出发的水汽,跨越欧亚大陆,翻过高加索山脉,最终在天山北麓凝结成雨,汇集成湖。所以新疆人都叫它"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你看这眼泪多值钱。"小黄师傅指了指湖面,正午的阳光洒在水上,碎成千万片金箔,"夏天的时候,湖边的草能长到膝盖高,黄的、紫的、白的花铺得满地都是,牛羊像散落在绿绸缎上的珍珠。"

我们在一处临湖的观景台停下。刚推开车门,风就卷着湖水的气息扑过来,带着点咸涩,像把冰过的薄荷糖含在嘴里。湖岸线在视野里铺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左边是连绵的云杉林,墨绿的树冠在风里轻轻摇晃;右边是铺向天际的草原,几匹棕色的马正低着头啃草,尾巴甩得悠闲。最惹眼的还是湖水,近岸处是透亮的浅蓝,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像撒了一把碎玉;往湖心去,蓝色渐渐变深,成了靛青,又成了墨蓝,最后和远处的天空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

一个穿羊皮袄的哈萨克族老人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手里转着马鞭,对着湖水念念有词。我悄悄走近,听见他反复说着"赛里木",每说一次,就朝湖里撒一把麦粒。小黄师傅告诉我,老人在祈福,哈萨克族人相信,赛里木湖是有灵性的,湖里住着湖神,保护着草原上的生灵。"以前牧人转场经过这里,都要往湖里扔块石头,要是石头沉得慢,就说明湖神高兴,这一路能平安。"

我也学着老人的样子,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石子刚接触湖面,就被那片蓝温柔地接住,打着旋儿往下沉。阳光穿过湖水,在石子周围织出细碎的光网,像无数根银线在牵引。那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觉得这片湖有灵性——它太干净了,干净得能照见人心底的褶皱。

沿着湖岸往前走,脚下的沙砾带着太阳的温度。湖水拍岸的声音很轻,"哗啦,哗啦",像谁在耳边低语。有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翅膀扫过的地方,荡开一圈圈涟漪,把天上的云影搅成了碎棉絮。小黄师傅说,这湖里没有鱼。"以前有过,后来引进了冷水鱼,可老辈人总说,赛里木的水太净,容不得半点杂味。"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烈,湖面的蓝也换了模样。刚才还是透亮的浅蓝,此刻突然沉了下来,成了一块巨大的青金石,深不见底。云影飘过的时候,湖面上会突然出现一块暗斑,像谁用墨笔轻轻抹了一下,等云飘走,那暗斑又慢慢化开,变回原来的蓝。我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像触到了刚融化的雪。水太清了,能看见自己的指纹在水里晃,恍惚间,倒像是湖水在抚摸我的手。

"傍晚再来看看,不一样的。"小黄师傅在远处喊。

等我们傍晚再回到湖边时,天果然变了脸色。云层低低地压在湖面上,风里带着点雨意。湖水的蓝也跟着沉了下来,成了近乎黑色的靛蓝,浪头比正午时大了些,拍在岸边的石头上,溅起雪白的水花。远处的雪山被云遮了大半,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倒衬得湖面越发幽深。

有牧民赶着羊群往帐篷走,羊群"咩咩"地叫着,在湖边踩出一串小蹄印。夕阳突然从云缝里挤出来,给湖面镀上了一层金红。那一刻,湖水像是被点燃了,一半是燃烧的金红,一半是沉郁的靛蓝,两种颜色在浪尖上纠缠,又慢慢晕开,变成温柔的粉紫。

"这就是赛里木的脾气。"小黄师傅望着湖面,眼神里满是亲昵,"春天的时候,湖边的野花开了,它就跟着变浅,带着点粉;夏天草原绿了,它就成了最正的蓝;秋天草黄了,它也跟着添点金;到了冬天,湖面冻成冰,冰下的蓝更沉,像块藏在雪地里的墨玉。"

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最后一缕阳光从湖面消失。风渐渐停了,湖水也静了下来,像块巨大的蓝宝石,稳稳地嵌在天山脚下。远处的帐篷里升起了炊烟,奶茶的香气混着湖水的清冽飘过来。有个哈萨克族小姑娘提着水桶来打水,她的红裙子在暮色里像朵跳动的花。小姑娘蹲下身,双手掬起湖水往脸上泼,水珠从她黝黑的脸颊滚落,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光。

"赛里木。"她对着湖水轻声说,声音脆得像铃铛。

我也跟着在心里默念:"赛里木。"

离开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挂在湖对岸的云杉树梢上。月光洒在湖面上,铺成一条银色的路,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湖心。小黄师傅说,以前有赶夜路的牧人,看见过湖里有白光游动,老人们说那是湖神在巡湖。

车过果子沟大桥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赛里木湖在夜色里成了一块巨大的墨蓝,只有岸边的星星点点的帐篷灯,像落在蓝丝绒上的碎钻。风里依然带着湖水的气息,清冽,干净,像一句没说出口的祝福。

原来有些风景,真的会刻在心里。就像赛里木湖的蓝,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从记忆里涌出来——有时是清晨的浅蓝,有时是正午的靛蓝,有时是黄昏的金红,却始终带着那股清冽的气息,提醒你曾见过那样干净的美好。

赛里木,赛里木。这声祝福,不仅是说给湖的,也是说给每个见过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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