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那拉提的地界,车窗外的景色就泼开了——不是城里挤着的绿,是铺天盖地的、软乎乎的绿,从公路边一直漫到天脚下,风一吹,草浪就跟着晃,像谁把刚碾好的绿颜料洒在了大地上。等车停稳,我刚踏下脚,就听见不远处的哞叫,转头一看,几头黄牛正慢悠悠从栅栏边走过,尾巴轻扫着草叶上的飞虫,阳光洒在它们油亮的背上,像镀了层暖金。
沿着木栈道往草原深处走,绿得更稠了。脚边的草棵里藏着细碎的野花,紫的马蔺、黄的蒲公英,偶尔还能撞见几株淡蓝的勿忘我,沾着早上的露水。而牛群,就散在这片绿里,有的低头啃草,嘴皮子飞快地嚼着,草汁顺着嘴角往下滴;有的干脆侧躺在草地上,四条腿蜷在身子底下,脑袋往草里一埋,像是睡熟了,连我走近都没抬眼。有头小牛犊调皮,绕着母牛转圈圈,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妈妈的肚子,母牛甩甩尾巴,轻轻碰了碰小牛的背,那模样,比城里公园里的亲子画面还暖。
遇见牧民哈力大叔时,他正坐在毡房门口抽旱烟,目光跟着不远处的牛群转。“这些牛啊,比人还会过日子。”他笑着指给我看,“天热了就躲进林子,正午的太阳毒,它们趴在树底下睡觉;一早一晚凉快点,就出来啃草,把肚子填得圆滚滚。”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见林间的空地上,卧着好几头大牛,耳朵耷拉着,连苍蝇落在身上都懒得动。哈力大叔又说,到了冬天,草原上的草枯了,这些牛就跟着他往山顶走,“山顶有松叶、有竹枝,晒着太阳啃,也冻不着”。他还指了指领头的那头花牛,“那是群里的‘掌柜的’,走哪儿都带着队,大的小的排着队跟,比娃娃们上学还守规矩”。
我蹲在离牛群不远的地方,看它们慢慢挪动。牛蹄踩过的地方,草芽反而更显精神,哈力大叔说,这就是牛群的本事——踩碎了老草,新草才能冒头;粪便落在地里,又是最好的肥料,连草籽都跟着牛蹄子散到更远的地方。“草原和牛,是绑在一块儿的。”他这话没说错,我看见有只百灵鸟落在牛背上,啄着牛毛里的虫子,牛也不恼,照旧啃着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后来租了匹哈萨克族的枣红马,跟着马倌往草原深处走。马蹄踩在草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正好和牛群的哞叫凑成了调。有几头牛就在不远处,我们的马走过去,它们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啃草。我索性让马慢下来,风里裹着青草的甜香,还有牛身上淡淡的奶味,阳光不燥,落在脸上暖融融的。忽然,前头的花牛“哞”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马也跟着打了个响鼻,那一刻,倒觉得自己不是来“看”草原的,是真的融进了这片绿里,成了牛群身边、草浪里的一分子。
快到傍晚时,哈力大叔要赶牛回圈了。他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花牛率先抬起头,朝着哨声的方向走,后面的牛跟着动起来,大的护着小的,慢慢汇成一串。夕阳把它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草地上,像一串会动的墨点。我站在栈道上看着,直到最后一头牛的影子消失在林边,风里还留着它们走过的痕迹——淡淡的青草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哞叫余音。
离开那拉提时,车窗外的绿又慢慢往后退。我想起白天躺在草地上的牛,想起小牛蹭着母牛的模样,想起哈力大叔说的“草原和牛绑在一块儿”。原来这“牛群的天堂”,从来不是牛单方面的自在,是牛护着草原,草原养着牛,连风、连阳光、连草里的野花,都跟着凑成了这份热闹又安静的好。那拉提的绿,是被牛群漫过的绿,是带着暖乎乎的生命气的绿,往后再想起,心里都会跟着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