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尖沾了点秋露,凉得我蜷了蜷足。我扒在老柳树第三根枝桠上,这是我住了整夏的地方——枝桠的凹处被我磨得光滑,还留着几处翅尖刮出的细痕。
“又凉了些。”老柳树晃了晃枝条,叶子“沙沙”地响,像是在叹气。我抖了抖翅膀,试着嘶鸣一声,却发现声线比昨天更哑了——秋风吹过的第七天,我的腹腔开始发僵,再不是盛夏时那股能连唱三个时辰的劲儿。
老柳树是看着我长大的。初夏时我从土里钻出来,刚蜕去蝉蜕,嫩白的翅还展不开,是它垂下来的柳条替我挡了太阳。我沿着柳枝慢慢爬,选了这根向阳的枝桠安家,从此每天唱着歌,看它的叶子从浅绿变成深绿。那时它总说:“唱吧唱吧,等秋凉了,就没力气唱了。”我以为它在开玩笑,直到第一片柳叶变黄飘落。
那片叶子落下来时,正砸在我的背上。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老柳树的枝条微微垂着,叶尖泛着浅黄。“开始落了。”它轻声说,风卷着另一片叶子飘过我眼前,像一只黄蝴蝶。从那天起,每天都有柳叶落下,有的飘向河面,有的落在树脚,堆起薄薄一层。
“你得找个暖和的地方。”老柳树晃了晃枝桠,一片带着绒毛的柳叶慢悠悠地落在我身边的枝桠上,“往树脚挪挪,落叶堆里能挡点风。”我试着爬了爬,翅尖的僵硬让动作变得迟缓。老柳树看出我的吃力,垂下一根细软的柳条,刚好搭在我面前:“抓着它,我送你下去。”
我用足紧紧扒住柳条,它轻轻一荡,我就顺着枝条滑到了树脚。落叶堆果然暖,刚落的叶子还带着秋阳的温度,底下的叶子有点潮,却软乎乎的。我扒拉着落叶,给自己堆了个小窝,老柳树又晃下几片叶子,盖在我的窝上:“这样就不怕夜里的凉了。”
这些天,我很少嘶鸣了,大多时候趴在落叶堆里,听老柳树说话。它会告诉我哪片云要带来秋露,哪阵风带着远处稻田的香。有次秋露打湿了我的翅,它赶紧晃落几片干燥的柳叶,盖在我身上:“别冻着,还得再撑些日子。”
昨天傍晚,一只小麻雀落在落叶堆旁,啄着土里的草籽。“它快不行了。”老柳树对小麻雀说。小麻雀歪着头看我,我试着动了动翅,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吱呀”。小麻雀蹦过来,用喙轻轻碰了碰我的背,又飞走了——它大概是在和我告别。
今天清晨,我醒过来时,发现身上盖了层新的柳叶。老柳树的枝条垂得更低了,叶子已经落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天要更凉了。”它说,风穿过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我趴在落叶堆里,感觉腹腔的僵硬越来越重,却不觉得冷——老柳树的落叶堆暖乎乎的,还带着它的气息。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和这些落叶一起,融进土里。但我不害怕,因为老柳树还在,等明年初夏,会有新的蝉从土里钻出来,趴在它的枝桠上唱歌,而它会依旧晃着枝条,说那句:“唱吧唱吧,等秋凉了,就没力气唱了。”
秋风又起,老柳树的枝条轻轻摆着,像是在和我握手。这秋日的告别,没有悲伤,只有树叶与蝉翼的轻响,在阳光下,温柔得像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