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岩印象

粤西行的第三日，揣着初冬的清冽与期待，我们赶在晨光初醒时抵达肇庆。七星岩的东门藏在一片古榕林后，晨雾还未散尽，榕树的气根垂落如帘，沾着细碎的霜气，踩在青石板路上，凉意从鞋底漫上来，却恰好驱散了旅途的倦意。刚跨进大门，视线便被前方铺展的湖光撞了个满怀——那是青莲湖的水，清透得胜过画册里的笔墨，倒映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石灰岩峰林，瞬间懂了为何世人称这里“桂林之山，西湖之水”，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刚入眼便露了真容。

东门紧邻的青莲湖，初冬时像一块被磨亮的墨玉，泛着淡淡的青蓝。湖面上热闹却不喧嚣：几艘白色游艇乘风破浪，犁开层层碧波，留下长长的水痕，从高处望去，恰似在翡翠上划开的银线；竹筏则带着几分古朴，撑筏人竹篙轻点，筏身便慢悠悠地漂在水面，筏上游客的欢声笑语随着风飘远，与喀斯特峰林的静谧相映成趣；岸边还停着几艘小巧的游船，船身漆成原木色，船头挂着红绸，倒有几分江南画舫的雅致。我们选了艘四人小游船，船工是位皮肤黝黑的大叔，操着一口带着端州口音的粤语，一撑竹篙，船身便悄无声息地滑向湖心。“初冬的星湖最静，雾散得晚，你们有眼福咯。”大叔说着，竹篙轻点，船儿穿过一簇簇枯荷，残叶上凝着的露珠坠入湖中，漾开一圈圈极淡的涟漪。

远处的七座山峰在雾中若隐若现，阆风岩、玉屏岩、石室岩……像被水墨洇开的轮廓，这便是喀斯特峰林的精髓——不似别处山脉的连绵起伏，而是孤峭挺拔，却又带着南国山水的温软，少了几分盛夏的浓绿，多了层初冬的清瘦。阳光渐渐爬上山脊，雾霭如纱般散去，山峰的肌理愈发清晰：石灰岩的岩壁泛着浅灰的光泽，经千万年流水侵蚀，刻满了纵横交错的纹路，缝隙里倔强地钻出几丛灌木，深绿中夹杂着点点赭红，是初冬独有的色彩。船行至湖心，风里裹着湖水的清冽与草木的暗香，深吸一口，连肺腑都觉得通透。低头望去，湖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下裸露的石灰岩礁，形状奇诡，与水面上的峰林遥相呼应，构成了“山在水中立，水在山中流”的喀斯特奇观。

行至石室岩下，我们弃游船换小舟，准备探访洞内的“千年诗廊”。小舟比小游船更显小巧灵活，仅容三四人并排而坐，撑舟的大姐动作娴熟，木桨在水中轻轻一划，舟身便贴着岩壁缓缓前行，刚好能钻进溶洞的入口——这便是喀斯特地貌的另一番景致，峰林藏溶洞，洞中有天地。“石壁上的字，从唐朝就有了，你们仔细看，最上面那方是李邕写的。”大姐指着岩壁上方，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摩崖石刻层层叠叠，有的字迹遒劲有力，有的娟秀清丽，苔藓沿着石刻的边缘生长，青绿色的痕迹与深褐色的岩石、黑色的字迹交织，像一幅天然的水墨长卷。这便是七星岩“五绝”中的“碑刻”，历经千年风雨，依旧清晰可辨，初冬的阳光斜斜照进岩壁的缝隙，光线落在“端州石室记”的碑刻上，笔画间的凹痕里还残留着晨雾的湿气，指尖抚过，仿佛能触到千年时光的温度。

小舟穿行至双源洞，洞内的凉意骤然袭来，与洞外的暖阳形成鲜明对比。洞顶的钟乳石千姿百态，有的如倒挂的冰棱，有的似垂落的玉帘，还有的像奔腾的骏马、静卧的雄狮，这都是喀斯特溶洞的典型景观——碳酸钙经水滴沉积，日积月累便成了这般鬼斧神工的模样。水滴顺着钟乳石的尖端滴落，“滴答、滴答”的声响在洞内回荡，格外清幽。洞壁上隐约可见历代文人的题咏，因常年潮湿，部分字迹已模糊不清，却更添了几分沧桑韵味。我们打开相机的微距模式，专注地拍摄着石刻上的苔藓与字迹，偶尔靠着小舟边缘，看光影在洞壁上流动，竟生出几分“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恍惚。

出洞时已近正午，阳光变得温暖起来。我们乘观光车前往仙女湖，车行在环湖绿道上，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响轻柔，恰好与风的絮语、鸟的啁啾相融。刚驶过桃花岛，便望见前方山道旁涌来一片“红领巾”——竟是好几支小学生研学队伍，穿着整齐的校服，背着小书包，在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长队，叽叽喳喳地像一群活泼的小麻雀。看见我们的观光车，孩子们立刻眼睛一亮，纷纷扬起小手，清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叔叔阿姨好！”“哥哥姐姐好！”有的孩子还蹦蹦跳跳地挥手，红领巾在初冬的阳光下格外鲜艳，脸上的笑容比三角梅还要灿烂。我们连忙笑着回应，挥手致意，车厢里的氛围瞬间变得热闹又温暖。老师笑着朝我们点头示意，孩子们的热情像一束暖阳，驱散了残留的凉意，也为这山水间添了最鲜活的生机。

两侧的风景如流动的画卷铺展开来：左侧是波光粼粼的星湖，初冬的湖水比春夏更显沉静，阳光洒在水面，碎成万千点金，偶尔有白鹇低飞掠过，翅尖划破水面的光晕，惊起几尾游鱼；右侧便是最动人的初冬盛景——成片的落羽杉临水而生，树干笔直如笔，下半截浸在浅水中，裹着深褐的水苔，枝叶垂落水面，倒影随波微动。树叶已染上深浅不一的焦糖色与绯红，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与湛蓝的天空、苍翠的远山、清透的湖水相映，层次感十足。孩子们也被这美景吸引，不时发出阵阵惊叹，有的指着落羽杉问老师：“这些树为什么是红色的呀？”有的蹲在湖边观察水中的倒影，小脸上满是好奇，研学的乐趣在山水间悄然蔓延。

车行至山坳处，不远处的青瓦古寺檐角隐约可见，那是石室岩下的玉皇殿，红墙映着绿树，禅音混着草木香飘来，这便是“五绝”中的“寺观”。几位老师正带着孩子们在寺前的空地上驻足，讲解着七星岩的历史传说，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举手提问，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道旁的灌木丛中，还藏着几株未谢的野菊，鹅黄色的花瓣沾着晨露的痕迹，在初冬的风里轻轻摇曳，像在为这群可爱的研学少年点头致意。

十几分钟后，观光车抵达仙女湖码头。我们下车时，恰好与一支研学队伍并肩而行，孩子们依旧热情地与我们打招呼，有的还分享着自己刚捡到的漂亮石子，纯真的笑容极具感染力。木栈道浮在湖面上，脚下是半透明的湖水，能看见鱼儿在水草丛中穿梭，岸边的落羽杉将影子投在水中，随波荡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远处的阿坡岩形如卧佛，静静地枕着湖面，孩子们指着卧佛欢呼：“快看，那像不像睡觉的大佛！”老师趁机讲解“卧佛含丹”的奇观，孩子们听得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向往。

沿着木栈道漫步，偶遇几位写生的老人，他们支着画板，笔下的仙女湖浓淡相宜，落羽杉的色彩被渲染得恰到好处。孩子们围在一旁静静观看，小声讨论着画作的细节，丝毫没有喧哗，那份对美的敬畏与好奇，让人忍不住心生暖意。我们凑过去攀谈，老人热情地给我们倒了杯菊花茶，“初冬喝菊花茶，清热润肺，配着裹蒸粽，解腻得很。”抿一口热茶，暖意从喉咙漫到心底，再咬一口裹蒸粽，糯米的软糯、绿豆的清香与五花肉的咸香在口中交织，这便是属于肇庆的烟火滋味。

午后的阳光愈发柔和，我们乘观光车前往天柱岩。石阶两旁的灌木上挂着尚未散尽的露珠，踩上去有些湿滑，攀登途中又遇到几支研学队伍，孩子们互相搀扶着，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爬，虽然气喘吁吁，却没人轻言放弃。看到我们，他们依旧不忘挥手问好，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坚持与朝气。我们扶着栏杆，与孩子们并肩前行，心里念着“登上天柱岩，能俯瞰整个星湖”。爬到山顶时，果然视野开阔：五湖如镜，六岗如黛，七岩如北斗，八洞隐于山中，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脚下的峰林、湖面的波光、远处的寺观、山间的溶洞、岩壁的碑刻，“五绝”景致一览无余，这才真正体会到七星岩“集峰林、溶洞、湖泊、碑刻、寺观于一体”的独特魅力。孩子们在山顶欢呼雀跃，有的张开双臂拥抱风，有的对着远方大喊，纯真的快乐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初冬的风拂过脸颊，带着几分凉意，却让人神清气爽。远处的肇庆城若隐若现，现代化的高楼与古朴的喀斯特峰林相映成趣，竟毫无违和感。

夕阳西下时，我们乘观光车返回东门。此时的七星岩已染上一层橘红色的余晖，山峰的轮廓被镀上金边，湖面倒映着晚霞与山峰的影子，波光粼粼，美不胜收。水中的落羽杉也被晚霞染成了金红色，树干与倒影在暮色中交融，像一幅流动的水彩画。沿途仍能看到研学队伍返程的身影，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嘴里哼着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红领巾在暮色中格外耀眼。我们的相机里存满了照片，从清晨的雾景到傍晚的晚霞，从峰林到溶洞，从碑刻到寺观，更有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与热情的问候，每一张都承载着初冬七星岩的独特韵味。

朝至暮回，一日的时光虽短，七星岩的初冬之美却已深深印在心底。它没有春的绚烂，夏的浓荫，秋的热烈，却有着独属于初冬的清冽、静谧与温润。这里的喀斯特地貌，既有桂林峰林的奇峭，又有西湖湖水的温婉；这里的“五绝”景致，既有千年文脉的厚重，又有自然山水的灵秀；这里的初冬落羽杉，临水而立，红影摇曳，成了最动人的点缀；而那些研学旅行的小学生，像一束束跳动的火焰，为这山水增添了最鲜活的生机与暖意。离开时，回望东门的古榕与湖面的余晖，忽然觉得，七星岩的初冬，是一首值得细细品读的诗，每一句都藏着岭南山水的灵秀与千年文脉的厚重，每一笔都画着喀斯特地貌的奇绝与自然万物的生机，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童真的美好与人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