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崔大凡的头像

崔大凡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2/18
分享

红杉四季:思念的年轮

秋风吹过天泉湖时,红杉落了一地碎金。树皮上深褐的裂纹,像你曾握紧我的掌纹,藏着未说尽的温温软软。我弯腰拾起一片针叶,叶脉里还凝着浅浅的黄昏霞光——去年此时,你也是这样蹲下身,睫毛垂落遮住眼底的柔柔软软,指尖轻轻划过叶脉,说每一道纹路都是时光的信笺。我们在最宽的那片叶上刻下彼此的名字,你刻得慢慢悠悠,鼻尖几乎碰到叶面,阳光穿过你的发丝,在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叶尖的字迹便随落叶旋旋舞舞,像一串跳动的念想。铁山寺的钟声漫过林梢,一声又一声,撞在空荡的枝头,惊起几只灰雀,掠过水面时溅起细碎的银鳞,也掠过我忽然空下来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你抽手时的微微凉凉。我用桦树皮叠成小船,放进未寒的湖,船身沾着红杉的树脂,像凝固的牵牵挂挂,它漂过红杉扭曲的倒影,漂过我们去年踩下的、半埋在落叶里的脚印(你当时踮着脚踩出深浅不一的印记,回头冲我笑,眉眼弯成月牙,说这样的脚印会被岁月牢牢记住),却漂不到你此刻的清晨,只能在湖心打旋旋,把思念晕成一圈圈浅褐的涟漪。

残雪还粘在红杉的枝桠,像你遗落的棉絮,裹着未凉的牵牵挂挂。晨雾漫过堤岸时,带着湖水的湿湿润润,把路径揉成模糊的纱。我踩着湿冷的腐叶,脚下松软得像踩在回忆里——你曾牵着我的手走在这条路上,手指轻轻扣着我的指缝,声音软得像春雾,教我辨认红杉的新芽:“你看,嫩黄的芽尖裹着一层细绒,像刚出生的小兽,碰一下都会羞羞答答。”每一步都压出细碎的声响,敲碎寂静的芽。红杉抽芽时,思念也跟着冒尖,嫩黄的芽尖映着你笑弯的眉眼,雾珠在针叶上轻轻滑滑,坠落在手背上,凉得像你曾垂泪的脸颊。去年春雾里,你为我拂去肩头的残雪,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衣传来,眼神里盛着细碎的光,轻声说“别冻着”,如今只剩雾珠在掌心凝结,凉得刺骨。思念是树根下未融的冰,裹着去年的落叶,不说话,却在每一次湖水涨落时,轻轻震颤,数着红杉抽出的新绿,像数着一天天的等待,可我等了又等,终究没等到你踏雾而来的步伐,只有雾散后,湖面残留的一层薄纱,像被撕碎的期盼。

雨丝斜斜,织密天泉湖的夜,红杉的轮廓浸在墨色里,树皮的沟壑盛满雨水,像你藏在眼底的疲惫。红杉枝叶长得密不透风,思念也缠缠绕绕,漫过心口。我撑一把旧伞站在林边,伞面的水渍晕成你的模样——去年雨夜,我们共撑这把伞,你把伞柄往我这边倾倾斜斜,自己的肩头淋湿了大半,布料贴在背上,却回头冲我笑,嘴角沾着雨珠却笑得明明亮亮:“你看,红杉的针叶像睫毛,雨打在上面,是树在流泪,可我们不流泪。”雨滴敲打着伞骨,叮叮咚咚,也敲打着空荡的胸腔,每一声都是未说出口的叹息,混着落叶腐烂的潮湿气息,漫过脚踝。石阶上的青苔滑滑腻腻,像你曾牵过我的手,温热又柔软,红杉的针叶垂落,沾着的雨水顺着叶脉滚落,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泛起细小的水花,像谁忍不住的泪滴,无声无息。思念是雨夜的湖,深不见底,湖底沉着我们捡过的鹅卵石,你当时蹲在湖边,指尖蘸着湖水,认真地画了两个相靠的影子,睫毛上沾着水珠,语气带着孩童般的执拗:“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风刮不走,水冲不掉。”每一次雨打水面,都让那些字迹愈发清晰,涟漪一圈圈扩散,越过铁山寺的山影,到你可能在的远方。

白雪漫过红杉的肩头,像岁月织就的素衣,蓬蓬松松,盖住了树皮的粗糙。红杉褪去枝叶,静默休眠,思念却扎下深根,在冻土下悄悄发烫。天泉湖结了薄冰,月光铺在上面,碎成一片银箔,是你离去时未凉的叮咛。我站在林深处,呼吸凝成白雾,一缕缕缠上红杉的枝干,像我舍不得松开的手——去年雪夜,我们在红杉下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你把围巾解下来围在雪人颈间,指尖冻得发红却满眼笑意,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眼:“它会替我们守住这片林的寂静,等我们下次来。”每一片落雪都轻吻红杉的针叶,簌簌声响里,带着冬日的清冽,像你曾轻轻触碰我的发顶,指腹划过发丝的温柔,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时空。雪地上没有脚印,只有红杉的影子笔直立着,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像我从未动摇的等待,在寂静的夜里与星光对望。思念是雪下的火种,藏在红杉的根部不熄,烧得冻土微微发烫,它等着春风解冻湖面,等着雪化时,你踏雪而来的身影。

叶生叶落,岁岁年年;雾聚雾散,朝朝暮暮。天泉湖的波纹载着思念流转,红杉的年轮裹着牵挂增厚。那些刻在红杉叶上的名字,在秋风里轻轻作响;那些伞下倾斜的身影,在雨雾中渐渐清晰;那些鹅卵石上的剪影,在湖水里静静沉淀;那些雪人颈间的围巾,在雪地里默默守望。我常倚着红杉的粗枝,看晨光染亮针叶,看暮色漫过湖面,等待成了与草木共生的习惯,思念则像铁山寺的钟声,在每一个日夜轮回里,低回不息,沉淀得愈发醇厚。

终于,又是一个秋意浸林的黄昏,红杉依旧飘洒着碎金般的叶。红杉枝繁叶茂,思念也终得圆满。我弯腰拾起一片针叶,指尖刚触到那熟悉的纹路,身后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踏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像去年无数次萦绕在耳畔的韵律。回头时,你站在金红的林隙间,身上带着远山的清冽与红杉的草木气息,风尘仆仆却眉眼明亮,手里握着一片泛红的针叶,叶上那两个刻痕浅浅的名字,在夕阳下清晰可见。“我循着红杉的纹路找回来的,”你笑着走近,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轻轻拂去我肩头的落叶,指尖的温度与记忆里分毫不差,“还记得吗?我们说过,红杉叶落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话音未落,你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外套上的风尘与怀里的温热交织,像跨越四季的风终于相拥。此时,铁山寺的钟声恰好响起,绵长而温柔,红杉叶簌簌落在我们的发间、肩头,天泉湖的波纹里映着两个相靠的身影,桦树皮小船在湖心轻轻摇晃,载着落日熔金的光,漂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那些跨越春雾、夏雨、冬雪的思念,那些藏在年轮里的等待,终于在这个红杉落金的黄昏,有了最温暖的归宿。原来,真正的牵挂从不会被时光冲淡,就像红杉的根,深深扎在岁月里,抽芽、长叶、沉淀、坚守;原来,所有的等待都不会被辜负,就像红杉的叶,落了又生,终会在熟悉的风景里,等到久别重逢的温柔。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