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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军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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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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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游笔记(10首)

黑油山下


钢铁的植被,在荒原腹地

拔节。银色脉管奔涌

灼烫的脉动。开拓者的盐分

结晶于钻头,倔强地

将戈壁的黄昏揉成彩霞


赭褐的版图上,抽油机垂首

每一次叩问,打捞起的

是地心深处,凝固的

太阳碎片。钢铁的颈项

缠绕液态的亮光


风,穿过魔鬼的城堡

穿过雅丹的褶皱。岩层

渗出燃烧的潮汐

在准噶尔盆地边缘

在霜雪纵横的黑油山下

汹涌成暗夜,漫过八方

以深沉的墨色,孕育

最甜蜜的浆果


红色星群,闪烁于夜的穹窿

大地的心跳,自油井走过

姑娘的裙摆,是绽放的石榴

馕坑,烘烤千年的月轮

暮色浸透炼塔,热瓦普的游丝

拂过油田与机器的低语

在荒原腹地,共同编织

向星群升腾的文明交响


果子沟遐思


雪峰拨开云幔,松涛坠入深渊

鹰隼掠过千年沟壑衔走风蚀的流年

擦合台的铁骑碾碎过你的愁思

花岗岩的暮色擎起过你的瞩望

鸟不避人,鱼能嗽客的丝绸古道

岩羊劈开的小径悬成震颤的琴弦

岩浆将驼铃凿进了深山的记忆


野苹果林,燃起粉红色的火焰

松桦将溪流搓成月光的丝线

守望悬崖边千百年战火的忧郁

转场的蹄印叠上车辙的新痕

马队与车流又在时光的峰波里跳跃

山道,用步履书写岁月与生活的歌谣


毡房的炊烟在半山腰缭绕

果子沟大桥,以钢索为弦

横陈一首未写完的边塞长调

守桥人的目光在钢梁上结霜

将岁月酿成天山沟壑里的酒浆

古老边陲与钢铁脉搏交织的天堑

成了天山额际间流动的璎珞


银色丝带垂落在峡谷的尽头

草树在暮色中频频颔首

车流在丝带上隆隆穿梭

碾碎夕阳的鳞片,溅起

几粒摇晃的星子,那是故乡

遗落在戈壁滩上的点点灯火

被车轮惊醒,在暮色里闪烁


汽笛切开峡谷的寂静

震落松针上凝结的月光

那是游子未寄出的音书

在砾石与野花的缝隙里

迸裂出带血的根须

缠绕着戈壁滩失眠的夜晚


养蜂女和牧羊人


六月,驼队驮着融雪向北

牧羊人的皮袍裹着山峦的曲线

而你的蜂箱在杏花沟颤动

花粉旋在风中,比云朵更易消散

他数羊群,如同数星星归巢

你数花期,如同数雪水的滴答


当薄纱巾拂过沙枣树丛时

整个草原突然静默成蜂巢的暗格

暮色在陶罐里酿成琥珀的暗夜

他的牧鞭缠住一缕荞麦香

你递来的铜勺盛着整条伊犁河

波纹里浮动着未启封的诺言


月光浸透毡房的天窗

他皮袍下藏着未送出的银簪

你行囊里压着被蜂蜡封存的密码

转场的时令在夏至凝结成雁鸣

驼铃的铜舌突然锈住了方向的燕子

他指向北坡最后一片苜蓿地

你指向南方雾中的油菜花海

羊群踏碎清晨,蜂箱在卡车上摇晃

他系紧鞍绳时摸到怀中的蜜瓶

你掀开车帘却撞见了满山的花谢


毡房的旧址长出白色菌群

火塘的余烬里蜷着半枚蜡封

未拆的信在风中长出淡黄霉斑

十年后的雪水漫过旧辙痕

他驱赶着云影般的羊群向南

你却在伊犁河谷里渐渐老去

蜂群仍绕着空帐篷飞旋


杏花沟的蜂鸣再度失约

他心里一道陈年蛰痕突然发烫

山那边的某顶蓝帐篷门前

银簪正斜插进新酿的野花蜜

凝滞的金光里浮着整座牧场的倒影


伊犁草原


伊犁的风,是季节的信差

送来洁白云朵的絮语

草尖上的露珠,藏着天空的秘密

牛羊遍野,马群肆意奔跑

仿佛大地击节的鼓点

牧羊女的歌声如飘飞的云絮

缭绕天际,那抹祥和的粉蓝


珍珠似的毡房像硕大的蘑菇

守护着乌孙部落的后裔

牛粪点燃的炊烟袅袅升起

生活的逼仄,血与汗的浇灌

一条条栈道挽着雄浑的远山

我的思绪如蒲公英随风飘散

在这广袤的绿海里

我无法找回多年以前的旧梦

内心无法抚平的缺憾


承袭着雷电与风雪的草原

牧民火炉上烫了又烫的马奶子酒

舞姿总在夜的篝火里点燃

轻轻摇曳,蓦然撩起无边的怅然

时光流转,日月沦陷,韶华已逝

手中的枯枝,已无法唱和经年

风雨千里,归宿却只有一个


像草一样行走


像草一样行走,攥住危厄的冰雪

这些草拥有的,你未必有

而你的周遭,草们一定饱尝过


这是大地铺展的温床

河流的褶皱里都藏着坍塌的悬崖

鹰鹫的利翅,划过爱与恨的界碑

也划过迅疾与暴戾的时光

面对眼前恣肆放纵的辽阔

心境,比天空更空旷

眼睛,比蓝天更明亮


风轻轻托着丰草和蹄花

苍莽的远山,如点亮的白塔

溯流觅源,想象跨越边界

心怀缪斯的人,思绪放浪形骸

马背和鹰翅上的飞翔

言志、缘情、无邪


一眨眼,就到了黄昏

尘埃低于落日滑向谷底

我努力找寻着磨砺的翅膀

心之赤燃的酣畅与爆裂

静谧和自由的雨水


像草一样行走, 备足阳光和雨露

小心翼翼地,看着天色

须穿越一个冬天,才能抵达

生命中永远不会被蹂躏的部分

慢慢湮没,来日方长的说辞

直到张开一双搏击长空的翅膀


那拉提的夜色


那拉提的夜,银瀑砸向旷野

世界,裹进毡房粗砺的幽暗

溪流是大地哼唱的古谣,魂灵

挣脱了鞍鞯,在风尖上盘旋

羊咩虫嘶,是草海深处

永不熄灭的野性篝火在爆燃


村庄,像被遗忘的几块颜料

犬吠,猛地撞碎凝固的寂静

灯火,是游子烫伤的呼喊

毡包——银河抖落的星辰碎片

史册里风干的墨点,此刻

在掌心,烙下滚烫的盐


火塘舔舐着青铜的脸膛,酒碗

盛满风暴!皮袍鼓荡,裹住

整座北风的嚎叫与严寒

他们驱赶牛羊、马群的长阵

也驱赶着前世淤积的云团

弓起脊背,站成不语的雪山

用肩胛,扛住日月,守护

一株草根下微弱的温暖


河床咽下千年的孤单

草籽的心跳,在冻土下挣裂

月光的铁蹄踏过,蹄窝里

盛满隔世的霜,每粒雪

都认得回家的路,都刻着

无法磨灭的,风与火的印鉴


草原晨曲


曙色,漫过草尖的露珠

毡房顶,一缕青烟向天穹低语

银碗盛着昨夜的星群,香气浮动

围栏边,羔羊的蹄音叩醒薄雾


鞍鞯上的剪影,被晨光拉长

蹄声碾碎寂静,惊起草浪涌向敖包

一声悠长的吆喝,沉入地平线

大地,在草叶的震颤里启程


长调把地平线缝进云鬓

泥土深处,搏动不熄的脉息

叶脉刻着风霜的印痕

野花低诉,荣枯的秘语


这晨曲啊,是大地古老的呼吸

托起毡房,托起不灭的期冀

在草浪的怀抱,遗忘尘嚣

套马杆的皮绳松开又绷紧

在风里,写着半部蒙古秘史


赛里木湖


在博尔塔拉,在北天山脚下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的通宵

我要在你暖暖的臂弯里

枕着你的草原,你的湖水

做一次毕生最深长的呼吸

倾吐久积于心的悸动与喜悦

陪着你的星辰、山峦与丛林

你的马帮、驼队、牛羊与草甸

真确体验,你的博大与辽阔

真心感受,你的浩瀚与平坦


狠心的天山,还是切断了你的远方

幸与不幸,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被冰川无情地摔成八瓣

汹涌的暗流在冰层下蜿蜒

如梦的湖面驶向时光的幽境

漩涡深处远古的硝烟早已湮灭

沙漠之舟载过多少人的愁思

说不清是我误入了你的梦境

还是你走进了我的灵魂深潭


你何时把岩石的骨骼磨成齑粉

点将台汗王的半枚叹息铮铮作响

铁蹄劈开汗血朝亮的天堂之路

一条荆棘与血泪铺就的茶马古道

在你的年轮里,图瓦人的木屋

被你,做成了白天鹅的魔合


观鱼亭上,我与天空默默对视

是天坠入你心怀,还是你升向天穹

水鸟驮着你的瞩望一闪而过

我远涉千里,不为寻芳,不为揽胜

只想平静地枕着你的波光让心横渡

只想倾听你默默无尽的殷勤

铁骑的大军早已从发黄的史册里走出

我亲眼见过驼铃摇落的种子也能开花


当暮色拧开蓝墨水的喉管时

我内心整片整片的丝绸早已沉入湖底

波纹里蜷缩着无数个月亮的残躯

冷风用我瘦小的影子垂钓星辰

眼前的薄雾,是学会呼吸的绷带

缠绕着每座山峰的豁口疗愈心伤

银箔簌簌,落入时间的缝隙

此时,你一定会捧着玫瑰色的芳心

躺在这毡毯一样绵软的草地上

和我一样,以梦为马,彻夜未泯


空中草原那拉提


峻烈的雪峰在山顶悬着

如褪色的琴弦拨动松涛

柔软的风,掠过空中的草浪

啃噬的牛羊和马匹

把晚霞拧成一条长长的丝线

缝合大地撕裂的伤口

火树银花,惊艳远方的眼睛


我用草色比划着远古的疆域

野罂粟在黎明前集体燃烧

灰烬里长出会唱歌的骏马

暴戾中挣脱禁锢的缰绳

晃动的草尖上跳跃着生命的火焰

马蹄踏碎的影子沉入溪流

游牧的帐篷始终朝向风的反方向

一首《那拉提的养蜂女》唱暗了天空


暮色把山峦揉成褶皱的羊皮纸

脚下的喧嚣被蒲公英悄悄带走

埋进某个没有年轮的春天

兀鹫衔走最后一片晚霞时

所有的跋涉都成了轮回的隐喻


喀纳斯湖


冰川的泪水被摔成雪花之后

万千碎银编织的翡翠便开始缓慢漂移

白云坠入湖底成为游动的骸骨

鹰隼用翅膀丈量着天空的高度

盐粒在析出的远古化石里结晶

浪花一次次擦拭着哲人的格言

我们始终站在倒影的背面

等待某个黄昏,冰裂的巨响

将时空演绎成透明的神话


云絮垂落,群山开始摇晃

针叶上凝结的星子坠入琼浆的深渊

你吞下天空,整片整片的瓦蓝

将时光折叠成舒缓的波纹

雾气从湖心升起,裹住鱼类的鳞片

和远古遗落的一汪深情

每一波涟漪,都是破碎的镜面

倒映着亿万个重叠的世界


草丛静默,岸边如列队的祭司

月光的银箔铺满湖岸的草树

迎迓而起的剽悍山魂

以及未被破译的星图密码

掠过湖面的风,掀起丝绸的盖头

湖怪的传说在泡沫碎裂处

浮现出早年的萧瑟与繁盛

悬在虚实之间,传说更加神秘


我站在湖边,目睹水与光的对话

时间蜕变,如一面棱角分明的镜子

折射出自然法则的冷峻

和人类无法触及的终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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