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邯郸东部平原,连风都裹着麦秸燃烧后的焦香。日头把云彩都烤化了,天空蓝得发脆,像倒扣的粗瓷海碗,盛着滚烫的光。空气里浮动着肉眼可见的热浪,将远处的村落扭曲成晃动的蜃景,仿佛大地在这炽热中微微喘息。
田垄间蒸腾着细密的热浪,玉米叶子卷成焦边的纸筒,在风中簌簌作响。熟透的麦穗低垂着头,麦芒上凝结的露珠早在破晓时分就被蒸成雾气,只留下盐碱地泛着白花花的盐霜。菜畦里的黄瓜蔫头耷脑,表皮沁出细密的水珠,与西红柿泛红的表皮上滚动的汗珠混作一处,在正午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彩虹。豆角藤蔓蔫软地挂在竹架上,豆荚被晒得微微发皱,却仍倔强地保持着翠绿的底色。
村头老槐树撑开伞状的树冠,虬结的枝桠间垂落几串干枯的槐花,在热浪里噼啪炸裂。树下青砖被晒得发烫,缝隙里蜷缩着蔫头耷脑的马齿苋,唯有墙根处几株狗尾巴草还在硬挺着,绒毛穗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沾着几粒干燥的浮土。树影边缘,蚂蚁排着长队搬运着掉落的槐花瓣,细小的足印在滚烫的地面上迅速消失。
村西头的土路上,车辙印里积着干透的黄土,过往的驴车碾过,腾起的黄雾要许久才缓缓沉降。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卷成喇叭状,叶柄在风中颤抖,发出细碎的沙响。偶尔有熟透的毛白杨蒴果坠落,在滚烫的路面炸开,棉絮状的种子刚露头就被晒得蜷起身子。路沟里的野蒿蔫巴巴地贴着地面,只有顶端的小花还顽强地开着,在热浪里轻轻摇晃。
村东的老井台是唯一的清凉地界。井绳勒出的石槽里盛着半瓢隔夜水,水面浮着几片槐树叶,倒映着被拉长的日影。青苔沿着井壁蜿蜒而上,在毒辣的日光里泛着灰绿色,井台边散落的陶碗布满茶垢,边缘还沾着几粒风干的盐粒。井台旁歪倒的辘轳上缠绕着潮湿的井绳,滴下的水珠在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洼,转瞬又被蒸干。
暮色四合时,暑气却未消退半分。天边烧起大片胭脂色的火烧云,把晾衣绳上的粗布汗衫染成橘红色。场院里晾晒的新麦蒸腾着最后的水汽,扬起细小的金色雾霭。几只麻雀在麦秸垛间扑棱,惊起的草屑在霞光里打着旋儿。老碾盘上残留的麦粒被晒得噼啪作响,石磨缝里钻出几只甲虫,在余晖中缓慢爬行。
月亮升起来时,村北的芦苇荡开始苏醒。被晒了整日的水面泛着温热的腥气,青蛙鼓起腮帮子,叫声在潮湿的空气里闷响。萤火虫从狗尾巴草丛里升起,忽明忽暗地掠过晾衣绳,惊得竹竿上的玉米干粮微微晃动。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穿透浓稠的夜色,惊起栖息在老槐树上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惊落几片枯叶,坠入滚烫的夜色。
子夜过后,大地仍未完全冷却。露水悄悄爬上狗尾巴草的绒毛,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蟋蟀在墙根下的砖缝里低鸣,声音里带着一丝凉意。远处的玉米地传来沙沙的声响,不知是风在穿行,还是田鼠在偷食遗落的玉米粒。整个村庄沉浸在温热的静谧中,唯有老井台的水滴声,一下又一下,数着夏夜缓慢的流逝。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新一天的炽热又开始在邯郸东部平原蔓延。狗尾巴草上的露珠被迅速蒸发,留下细小的盐渍,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降临。这片土地在七月的轮回中,重复着炽热与清凉的交替,诉说着岁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