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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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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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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七夕


七夕夜的风是从河面上吹来的,带着水汽和秋庄稼的清甜。我坐在老家院子梨树下,看天河两岸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金子在墨色绸缎上。手机屏幕在暗夜里忽然亮起,蓝盈盈的光映着我的脸——是天气预报,说明日有雨。

咦,牛郎织女相见,总要落几滴眼泪的。小时候看牛郎织女是不能直接看的,需要到石榴树下才敢看。村里的老人讲,不在石榴树下看会瞎眼的。于是,我就盼着家里能种一棵石榴树。一直到有了石榴树我也没有看成牛郎织女见面的情景。因为他们一年没有见面了,见了面就在天上哭。他们在天上哭,地下就会下雨。雨会把我们这些好奇的人儿,都赶到屋子里去。只有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没有下雨,到那时我没有熬住困,等自己黎明时候醒来,牛郎织女早已分开了。要想见他们,还得等到下一年。

小时候的七夕不是这般过的。祖母会搬了凉席到院中,要我们躺在凉席上乘凉,她则摇着蒲扇指天上的星河:“瞧见没?那密密的一片便是鹊桥了。”我瞪大眼睛找啊找,总觉得那星河太渺远,鹊桥太虚幻,倒不如碗里的巧果实在。祖母能把面粉捏成各种形状:小鱼、小兔、小花篮,在油锅里炸得金黄,咬下去满口酥香。

祖母总这么说。可我如今键盘敲得飞快,针线活却早忘干净了。现代人的巧,与古人说的巧,终究不是一回事。

那年,我经历过一个真正的七夕。那时的恋人还在异地,隔着四百公里山河。我们约好了通话,却在各自的城市仰头看同一片星空。她在那头说:“看见银河了么?”我说看见了,其实城市的光污染太严重,天上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但我们假装看到了星河,听到了鹊鸣,甚至还说笑了牛郎织女的衣裳款式。那时候的相思,是有具体形状的,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拴在两颗跳动的心上。

后来呢?后来就像所有故事一样,相思败给了距离,诺言输给了时间。分手是在另一个七夕前夜,她说:“不等了,太累了。”那晚我独自爬上屋顶,真的看到了银河——原来城市停电时,星空如此璀璨。眼泪滴在滚烫的瓦片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很快被夜风擦干。

如今的七夕,更多是商家的一场狂欢。花店里的玫瑰涨了价,餐厅推出情侣套餐,连电影院都排满了爱情片。朋友圈里晒转账记录、晒礼物、晒恩爱,仿佛这一天不证明点什么,爱情就不够真诚。我倒更喜欢街角老夫妇的做派:男人照样去买菜,女人照常在河边洗衣,傍晚时分并排坐在藤椅上,看日落西山。

“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几十年了。”男人说。

“比你好看。”女人答。

这大概就是七夕的另一种过法——不要鹊桥相会的轰烈,只要日日相对的平常。

今夜我又坐在河边。手机安静着,没有特别的消息。远处有年轻人放河灯,纸折的小船载着蜡烛,晃晃悠悠地漂向下游。有一盏中途倾覆了,火苗在水面上挣扎一下,倏地熄灭。但更多的河灯坚持着亮光,连成一条地上的银河。

忽然想起杜牧那句“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现在的城市看不见星河,但我们发明了更多相见的方式:视频通话、即时消息、高速铁路……距离不再是阻隔,相思却未必减少。有时候,隔着屏幕的晚安,比不过并肩看星的沉默。

风吹过河面,带来远方的歌声。不知是哪家窗子里飘出的老调:“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歌词里的誓言终究没抵过马嵬坡的白绫,但人们还是年复一年地传唱,仿佛相信爱情可以超越生死。

其实牛郎织女的故事最残忍处,不在于一年一见,而在于年年相见。若是有朝一日连这约定都忘了,那才真是情缘尽了。

我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映出银河的倒影。原来不用抬头,星河也在掌中。现代人总是这样,一边怀念过去的浪漫,一边享受现代的便利。就像此刻,我坐在千年传说的夜空下,用电子设备记录心情。

七夕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是巧果的油香,是玫瑰的芬芳,是眼泪的咸涩,还是岁月冲淡一切后的白开水味?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夜更深时,开始有雨点落下。预报果然应验了。雨丝细细的,像银线穿起天地。对岸的灯火渐渐模糊,河面上的倒影碎成万千光点。牛郎织女应当已经见过了吧,不然这雨怎么会下得如此温柔。

我起身往回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忽然振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记得明天回家饭,过七月七。”

忍不住微笑。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就像银河永远横亘天际,就像鹊桥每年都会搭起,就像祖母的巧果换了配方却依然香甜。

七夕过后,秋天就真的来了。但明年还会有七夕,后年也会,年复一年。牛郎织女永远年轻,而我们在人间慢慢老去。这或许就是传说最慈悲的地方——它给我们一个年年不忘的理由,让我们在忙碌生活中,记得抬头看星,低头思人。

雨停了,云缝间漏出几颗星子。我忽然明白,七夕的味道,不过是寻常日子里多出的一点念想,是柴米油盐中开出的一朵花,是岁月长河里偶尔泛起的星光。

如此而已,却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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