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庄的凌霄花,是把整个夏天都揉进了藤蔓里的。根雕侠霍立军工作室前面那条4米宽50米长的过道,早被这花占成了天然花廊,打从巷口往里望,绿的叶、橘的花裹着青砖墙,风一吹就晃,像谁把装满了夏天的绸子铺开,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
站在花廊下抬头,最先撞进眼里的是满架的绿。凌霄的叶子是对生的,卵形的叶片边缘带着浅浅的锯齿,像被精心剪过的绿纸片,一片挨着一片,挤得密不透风,却又留着细细的缝——阳光能从缝里漏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走在下面,脚边全是跳动的“小太阳”。最妙的是新抽的嫩叶,嫩黄里透着点红,像刚剥了壳的橘子瓣,裹着层细细的绒毛,用手轻轻一碰,软得能掐出水来,连指尖都沾着股清清爽爽的草香。
再看那花,才是这花廊的魂。六月底刚开花时,花苞是青绿色的,像一个个小小的纺锤,顶端裂着五瓣小口,裹着里面的花瓣,憋得紧紧的,像小孩攥着不肯撒手的糖。等它憋够了劲,花瓣就会从顶端慢慢舒展,先是露出一点橘红,接着“嘭”地一下,整个花朵就炸开了——像个小小的漏斗,花瓣边缘卷着波浪,橘红色的花瓣上还泛着微光,最里面的花蕊是嫩黄色的,细细的几根凑在一起,像给花漏斗装了个小刷子。
满架的凌霄花不是挤着开的,是一串一串挂在藤蔓上的。有的花串长,能垂到人的肩膀,十几朵花从顶端往下排,有的刚炸开,有的还裹着花苞,像一串没点亮的小灯笼;有的花串短,就两三朵,挤在叶子缝里,像偷偷藏起来的小喇叭,风一吹就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吹响夏天的调子。有回我站在花廊里,看见一只蜜蜂钻进花漏斗里,连翅膀都被花瓣裹住了,它扑腾了半天,才带着满腿的花粉飞出来,还在旁边的花瓣上停了停,像是在跟花打招呼。
傍晚的凌霄花廊最迷人。夕阳斜斜地照进来,把橘红色的花瓣染成了金红色,叶子也变成了深绿色,光斑在青石板路上拉长,风一吹,花瓣就会飘下来——有的落在肩膀上,软乎乎的;有的落在地上,铺成一小片橘红的毯子,踩上去沙沙响。有次我坐在花廊下的竹椅上,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去,花瓣飘到粗瓷碗里,碗里的米酒还冒着热气,橘红的花、金黄的酒、深绿的叶凑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下雨的时候,凌霄花廊又换了个模样。雨点打在叶子上,噼啪响,叶子上挂着水珠,像给绿叶串了串珍珠;雨点落在花瓣上,顺着波浪边缘往下滴,把橘红色的花瓣洗得更亮,花漏斗里积了点雨水,像装了小半碗透亮的水。雨停后,花廊里全是清香味,叶子和花瓣上的水珠还没掉,阳光一照,满架都是亮晶晶的,走在里面,仿佛踩进了刚洗过的夏天里。
有回村里的小孩在花廊下玩捉迷藏,一个小姑娘躲在藤蔓后面,橘红色的花瓣落在她的羊角辫上,她一动不动,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连我都没发现她——直到一阵风把花瓣吹掉,她才忍不住笑出声来。老王说,每年夏天,村里的小孩都爱来花廊玩,有的摘朵花插在衣襟上,有的捡花瓣拼图案,还有的踮着脚够花串,想看看花漏斗里有没有小虫子,整个花廊里全是小孩的笑声,比夏天的蝉鸣还热闹。
我以前总听人说凌霄花“攀附”,说它要靠着别的东西才能往上长。可那天在新鲜庄,我看着那些藤蔓,突然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它们是顺着墙爬,顺着竹竿爬,但每一步都扎得稳——藤蔓上的吸盘紧紧贴在砖缝里,就算风刮得再大,也不会轻易掉下来。有根藤蔓甚至绕过了墙上的裂缝,把裂缝都给“补”上了,老霍说:“这花啊,比水泥还管用,去年下大雨,这面墙都没漏雨。”
那天喝到傍晚,夕阳把凌霄花染成了金红色。有只蜜蜂还在花上采蜜,嗡嗡地叫着,像是在跟花说话。我收拾好准备回家的时候,一片花瓣落在了手机上,软乎乎的,像个小巴掌。老霍说:“这花通人性,知道你喜欢,给你送礼物呢。”我把花瓣夹在笔记本里,想着以后再来看它。
走的时候,老霍送我们到门口,指着凌霄花说:“下次来,我给你们摘点花,泡水喝,清热解暑。”我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的凌霄花还在晃,像在跟我们挥手。
后来我又去过新鲜庄几次,每次喝酒前,我都要在过道里坐会儿,跟凌霄花“聊聊天”。春天的时候,它抽新芽,嫩黄的芽尖顶着露珠,像刚睡醒的小孩;夏天的时候,它开花,橘红色的花串挂满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秋天的时候,它的叶子变黄,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毯子;冬天的时候,藤蔓虽然光秃秃的,但紧紧贴在墙上,像在守护着这面墙。
我渐渐明白,凌霄花不是“攀附”,它是在凭着自己的劲往上长,凭着自己的劲开花。它不用别人操心,不用别人帮忙,自己就能长得好好的,自己就能开得热热闹闹的。就像新鲜庄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凭着自己的劲过日子,过得踏实,过得热闹。
现在我笔记本里的那片花瓣,虽然已经干了,但颜色还是橘红色的,摸上去还有点软。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新鲜庄的凌霄花,想起老陈的米酒,想起张婶的桃子,想起那些在村里慢悠悠过日子的人。
原来有些美好,就藏在这样的小村里,藏在这样的藤蔓上,藏在这样的日常里。只要你愿意停下来,愿意蹲下来,愿意跟它们“聊聊天”,你就能看见——看见那些不声不响却又充满劲的生命,看见那些简单却又温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