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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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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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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

晨起散步时,我又见苍耳了。在秋风中微微颤动。这些浑身是刺的小东西,我从小见到大,如今步入中年,却第一次真正读懂了它们。

我蹲在初秋的荒草丛里,指尖抚过一颗苍耳。它的刺扎进我的皮肤,不疼,却让我想起自己这四十年的人生。

人到中年,忽然就看懂了苍耳。 你说奇怪不?小时候漫山遍野跑,裤脚总是粘满这些带刺的小东西,只觉得烦人。现在倒好,专门开车到郊外,就为了看看它们。中年的目光,是会变的。

年轻时看山是山,看苍耳不过是一丛带刺的野草。如今看山不是山,看苍耳,竟看出了自己的人生。

苍耳这东西啊,长得真像我们这代人。它们的刺让我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竖起的锋芒。苍耳能安胎,也能治病。《本草纲目》里写得明白:祛风散热,解毒除湿。多像我们这些中年人:在职场上要当解暑的凉药,在父母面前要作风湿膏,在孩子面前又要变成预防感冒的板蓝根。

职场上的谨慎言行,社交中的保留距离,甚至对家人也不自觉带着的防护心态。何尝不是一根根无形的刺?我们这代人,从小被教育要坚强,要独立,不能示弱。于是真的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只苍耳,刺尖对外,内心却柔软得不堪一击。

蹲下身细看,才发现苍耳的刺原来很有讲究。每根刺都带着细微的倒钩,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更好地附着在外物上,让生命得以传播。这多像中年人的处世哲学:表面的强硬之下,藏着对连接的渴望。

苍耳的刺都带着弯钩。这多精妙!既保护了自己,又不彻底拒绝世界。就像我们,再难也要留着几分柔软:客户可以骂,但要对下属好;外人可以防,但要给朋友留门。

我想起父亲。他那一代人就像旷野里的苍耳,沉默地生长,沉默地承担。记得他突然就得了急病。那年,他突然苍老了许多。有一次醉酒后,他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活得太紧绷了。"那时我不懂,现在懂了。我们都是带着倒钩的苍耳,钩住了责任,钩住了牵挂,唯独放过了自己。

二十岁时锋芒毕露,三十岁时焦躁不安,到了四十岁,终于学会把锋芒收进柔软里。就像我那个创业失败的同学,现在开了家小面馆。他说:"挺好,至少能让大家吃碗热乎面。" 我们去吃面,他总偷偷加个蛋。这就是中年人的温柔。不说出口,都藏在行动里。

这让我想到中年人的价值:我们不再鲜艳夺目,却有了疗愈的力量。

去年老同学聚会,大家谈起各自的难处。婚姻的疲惫,父母的疾病,孩子的学业,还有职场的天花板,不争气的身体等等。没有人在炫耀成就,反倒都在倾诉烦恼。奇怪的是,听着别人的故事,自己的苦闷似乎减轻了。原来,当我们坦诚自己的脆弱时,反而成了彼此的良药。

就像苍耳,非要经过煎煮熬炼,才能释放药性。人也要到中年,经过生活的熬炼,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温暖。

妻子春天喜欢到野外挖野菜,顺便也采集了很多草药,其中就有年前的苍耳。她说喜欢看它们"倔强又温柔"的样子。是啊,中年何尝不是倔强与温柔的交织。

昨天孩子问我:"爸爸,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忙?"我一时语塞。他接着说:"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那一刻,眼眶发热。我们这些中年人,像极了苍耳:用坚硬的外表守护着最柔软的内里,用沉默的行动代替甜蜜的语言。

苍耳的智慧在于:它从不否认自己的刺,却让这刺有了更深远的意义。我们的弱点、伤痕、不完美,何尝不能成为生命特色的一部分?

记得苏轼写苍耳:"苍耳生荆棘,红紫相扶携。"原来古人早就明白,美丽与荆棘从来都是相互扶持的。中年之美,大概就在于这种清醒的包容。包容世界的复杂,也包容自己的矛盾。

过去许久,我仍站在苍耳丛前。这些看似卑微的生命,其实掌握着大智慧:它们知道什么时候该紧紧抓住,什么时候该轻轻放手。

风起了,几颗苍耳籽粘在我的裤脚上。我没有拂去,就让它们多陪伴一程吧。人生行至中途,终于学会与刺共存,与苦共处,与不完美共舞。

归途上想起王阳明的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苍耳一直都在,变的只是我看它的眼光。中年的领悟来得虽晚,却格外厚重:万物皆药,唯人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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