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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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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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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巴草

秋水确是瘦了。我立在田埂上,这般想着。天空蓝得透彻,像刚被洗过的玻璃,连半片云也挂不住了。赤脚踩在泥土上的滋味,已是多年前的事,而今想来,竟有些恍惚。

狗尾巴草却还是老样子。一丛丛,一簇簇,在秋风里摇着它们毛茸茸的脑袋。这草我太熟悉了,小时候放驴牛,总是顺手扯一根,叼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草茎渗出淡淡的青涩味儿,竟也成了记忆里夏天的味道。

草坡上的阳光还是那样好。石头被晒得暖烘烘的,躺上去能熨平一身的疲倦。藜穗和荆棘也还在老地方,仿佛这许多年来,它们哪儿也没去,就专等着我回来认取似的。可是我知道,终究不是从前了——至少我不再是那个能在石头上躺一下午的少年。

狗尾巴草这东西,怪得很。你越是搭理它,它越是不理你;你若是不理它,它反倒凑过来,用那毛茸茸的穗子搔你的手,痒痒的。它们总是抱风而吟,唱些什么,却谁也听不懂。也许本就不是唱给人听的,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我蹲下身,细看一株狗尾巴草。茎叶间光影摇晃,忽明忽暗。这光景忽然灼痛了我的眼——不是真的痛,是那种猝不及防的、来自记忆深处的撞击。我想起祖母的话:狗尾巴草啊,命硬得很,踩不死,压不垮,给点阳光就灿烂。

的确如此。这草长在路边、田埂、石缝,甚至屋顶上。它们不挑地方,给一寸土就扎根,给一滴水就生长。叶子从不叹息,花朵也不呻吟,只是默默地、倔强地绿着,黄着,又绿了。它们的梦简单得很,不过是在每个季节里,做好一株狗尾巴草该做的事。

山野沟壑间,有多少这样的植物呢?细细打量,每一株都在尘世跋涉、修行。狗尾巴草尤甚。它们不像牡丹要人欣赏,不像兰花要人呵护,只是自顾自地生长,枯荣由心,不假外求。

记得小时候,我们常用狗尾巴草编小动物。手指翻飞间,一只只兔子、小狗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掌心。那时的快乐多么简单呵,一株草就能换来半日欢愉。现在的小朋友,怕是早不玩这个了。他们的快乐在屏幕上,在虚拟世界里。不能说哪种更好,只是忍不住有些惋惜——那指尖触碰草叶的触感,那阳光晒在背上的温暖,那风吹过草坡的声音,都是实实在在的、无法复制的啊。

秋风又起,狗尾巴草们齐刷刷地弯腰,仿佛在向我行礼。我忽然觉得,它们不是普通的草,而是土地长出的触须,试探着季节的温度;是时光的注脚,记录着这片土地上的来来往往。

一只蚂蚱跳上草叶,压弯了草茎。草叶颤了几颤,终于稳住,托住了这不速之客。看,连一株草都知道承载的重量。

我终是起身,拍拍裤腿上的草屑。该走了。回头望去,狗尾巴草仍在风中摇曳,仿佛在道别,又仿佛在说:下次再来。

会的,我想。毕竟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真正离开。就像这狗尾巴草,岁岁枯荣,年年又生。它们在那里,故乡就在那里;记忆在那里,我就还是那个能够被一株草搔痒发笑的少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草木比人长久得多——它们一岁一重生,而人只能一路向前。

不过无妨。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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