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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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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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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滕王阁的缘分

我与滕王阁的缘分,是从一句背错的诗开始的。

那年我十岁,在故乡老屋的阁楼上翻到一本残破的《古文观止》。泛黄的书页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十四个字,像有魔力般钩住了我的眼睛。可不知怎的,我竟记成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色”。少了一个“一”字,意境却似乎更空阔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褪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长天色”。

这个美丽的错误,让我对滕王阁生出一种特别的亲近。它不再是教科书里冷冰冰的文物,而是我私藏的一个诗意秘境。

真正站在滕王阁下,已是二十年后。

记得是个秋日的午后,赣江的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抬头望去,那座在想象中矗立了千年的楼阁,就那样真实地叠映在眼前——朱红的柱子,碧绿的琉璃瓦,层层飞檐像大鸟展开的翅膀。游客很多,吵吵嚷嚷的,可我耳边响起的,却是自己童年背错诗句时稚嫩的声音。

登阁的木楼梯吱呀作响,像在诉说千年的心事。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风景,但我最想见的,是王勃笔下的那片晚霞。

说来也巧,就在我登上顶层的那一刻,太阳开始西沉。

起初,天边的云只是淡淡的金。渐渐地,那金色浓烈起来,像有人打翻了调色盘,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橘红。赣江的水面波光粼粼,每一道波纹都衔着一片霞光,晃晃悠悠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没有孤鹜。现代的江面上,只有几艘货船缓缓驶过。可那又怎样呢?那一抹晚霞,分明就是一千三百年前王勃见过的那一抹。它一直在那里,等着每一个登楼的人,来赴这场跨越时空的约会。

我忽然理解了古人为什么要建这样的楼阁。

在还没有摩天大楼的年代,登高望远,是凡人最接近天空的方式。那些诗人、文人,他们登上高楼,不只是为了看风景,更是为了寻找一种视角——从庸常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在天地之间确认自己的位置。

王勃当年,该是怎样的心情?

才高八斗的少年,意气风发地来赴这场盛宴。他提笔挥毫时,可曾想到这篇序文会穿越千年,让无数后人为之神往?而他自己,却在写下这绝唱后不久,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像一颗流星,短暂却耀眼。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如今的我,站在他曾经站立的位置,看着他看过的晚霞,忽然觉得时间变得很奇妙——它带走了太多东西,却把最美的诗意留了下来。

下阁的时候,在二楼的回廊遇见一位老人。

他支着画板,正在水彩写生。画上的滕王阁不是我们常见的模样——没有清晰的轮廓,只是一片朦胧的色彩:橘色的霞光,靛青的江水,还有楼阁倒映在水中的影子,荡漾着,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我画了四十年滕王阁了,”老人头也不抬地说,“每次都不一样。春天的阁,夏天的阁,雨中的阁,雪后的阁……它啊,是会变的。”

他蘸了一笔朱红,点在画纸中央:“你看,这是今天阁想告诉我的颜色。”

我忽然很感动。一座古建筑的生命,不只在梁柱砖瓦,更在每一个凝视过它的人心里。王勃给了它灵魂,而后世的我们,用各自的记忆和情感,让它一直活着,一直变着。

暮色渐深,我该离开了。

回头望去,滕王阁已经亮起灯火。那一瞬间,它不再是白昼里那个威严的古建筑,而像一枚巨大的、发光的印章,盖在南昌城的夜幕上。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心里也会有一座滕王阁。它不全是王勃的,不全是历史的,它有我童年的误读,有我亲眼所见的晚霞,还有那位画了四十年阁的老人笔下的色彩。

这就是我与滕王阁的故事——一个关于误读、相遇和领悟的故事。它告诉我:美好的事物从来不怕被误读,怕的是没有人愿意去读。就像那抹晚霞,千百年来,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尽相同,可它依然在那里,等待着下一个仰望的人。

而滕王阁,它始终矗立在赣江边,不言语,却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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