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心里颇不安稳,即使炮仗热烈了一夜,仍然没有激起内心的热闹来,于是提了水瓶,沿着一条窄仄的小路上山。
左顾右盼,前突后进,明明是一条脚印踩出的小路,不远处却没有了通道;明明跟着雪地脚印前行,走着走着却雪化印无;也明明是平坦的通途,走了许久却被山水冲断,懊恼的原路返回;疑惑探视了半天,好像能上得去,攀爬了许久,却被密密匝匝的荆棘挡住去路,进退两难,找不到退路返回。
这是独行的难处,也是不得不付出的生命时间和命运苦难了。但假如跟着众人,走着大道,看着一样的风花雪月,虽然轻松通坦,又感觉对不起短短一生。
经过了几次波折,走了几次回头路,手扎破了,裤脚被划破了,鞋里灌满了沙土,终于突破了这丛荆棘之地,来到了半山腰的张家窑。
这是一个依山而居的村落,别致幽静,许久才看见一个老者靠着山墙沐浴着冬日阳关的温暖,安静的打着瞌睡,对于不远处激烈的炮声无动于衷,对于走到他面前的我也无动于衷,整个人就像一座靠在千年城墙的百年古钟,不敲不响。
“老爷子,你晒太阳哩?”我敲了一下。
“嗯额。”钟声迟迟的从胸腔里面动了一下,仿佛在通透肚里的浊气,从悠长的地道传上来。
“老爷子,今年高寿?”我对老爷子古铜色的脸和花白的山羊胡子感了兴趣,想这里一定雕刻着岁月的秘密。
“嗯呐,”老爷子对我大声的敲打声起了反应“八十六了,八十七了。”
八十六还是八十七,对于一个文物来说,差一两年是没有区别的。
古老的钟对我的敲击不再响应,只是垂头陷入过去的回忆,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尽情吸收阳光的温暖。
“他八十八啦,”一个声音从隔墙扔过来,随即从墙角闪出一个“护兜巾”,也许是我的敲击敲不响古钟的声响,她急忙绕过来回应:“他最鹅懒(什么也做不成的意思),喂,你连睁开眼睛的劲都没有吗?”
这个“护兜巾”像一个葫芦娃欢快并且动作灵巧,胖手在胸前蓝色的护兜巾上抹了几把,蹭上去几斑油腻,显然正在屋里收拾招待来客的美味。
“嫂子,这是你——公公?”我看护兜巾埋汰古钟的意思,好像趁公公神志不太清晰耳朵不甚灵光的时候报复若干年前做媳妇时受的怨气。
“我十八岁嫁给他,是十五岁和他定的亲,他什么都不会干,只知道砍柴晒太阳,他最鹅懒,”护兜巾在嘴里炒豆子,“走走,进屋里喝水走,我给你炒菜,你是去谁家?”炒豆子不管我,只是说“他八十八,我八十五。”
哦,实在对不起,抱歉抱歉,我还真把你看成了小媳妇,哎呀,你满面的红光,兔子一样手舞足蹈,谁如果把你和现在墙根的他联系成老汉老婆,一定是昏了头,但现在一定是我昏了头。
“后面有个娱乐园,瓜娃子,”她看见从路口走出的皮夹克,“你把他领上去,给他指清楚,你再回来。”
瓜娃子用火机吧嗒吧嗒点着了烟,也不言语,撑了撑暗红色的皮夹克,以使它平展起来,表明他并不是瓜娃子。
这不太像是个游乐园,倒像是个避暑餐饮的庄园,因为园子角落只有一个孩子们的滑滑梯,占据中央的是一个宾馆,周围是露天餐饮和棋牌用具,不过现在空无一人,因为冬天实在不是避暑的好地方。
园子后面隔墙立刻界限分明起来,土山变成了石山,石缝里疯长了灌木丛,没上几米,高大的柏树遮住了阳光,剥夺了荆棘吸收阳光的权力,自然也就灭失了它们蔓延的脚步。
林中有一条小路,小路上铺厚一层雪,陷入凌乱稀疏的脚印,却不见一人。阳光穿不过茂密的林盖,只有折射者打在右侧的岩石峭壁上,反射着冷峻的白光。
林子中没有风,却弥漫着清冽的寒气,反倒清醒了头脑的细胞。踩着积雪滋呀滋呀往上走,林子越发陡峭,树木逐渐由柏树变成了松树,枝干愈发高大挺立起来,也比刚才稀疏了一些,阳光挤过树叶缝隙打在雪地上,眩目着眼睛,跌在落叶上,陷在里面挣扎不出。
林中静谧的厉害,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正侧耳间,野鸟或者山鹰咕呀一惊刺落松叶,更增添了恐怖的寂静。
绕过一个湾,没有了人的脚印,分界处一串野兽的足迹延伸林高崖密林深处。按照距离和方向判断,往前走就是兴隆山森林深处,兴隆山号称陇右第一名山,听说多少年前有熊有豹,这几年保护完善,又有了狐狸和狼的身影和叫声,或许以后就有熊有豹,那里面就是它们的天下了。
万物都有自己的地盘,就不要打扰它们了。
驻足在林间仰望被枝叶切割的鱼鳞闪着白光,太阳像一团烧透的椰汁要掉下来,烫的眼睛无法睁开。
心在跳,这是倾听自己心跳的绝佳时刻。在没有喧闹的林中,眼前的林木非常清晰,耳内万籁俱寂,寂静声带自己走进内心的心境之中。
多少年来,在混沌的尘世中熙熙攘攘,你挤我我挤你互相挟裹往前,眼前看到的是自己的风景,也是别人的风景。我们观赏着风景,其实往往被世俗的风景踩踏。
现在呆在森林深处,却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风景,原来权贵的喧嚣,名利的欢呼,尔虞我诈的微笑,统统被阻挡在外面。
这时候,内心的省悟才是最好的风景,无污无染,清淡恬然,随心而思,妙不可及,内心与自己对话,又在自己的风景里,慢慢体会,慢慢省悟。
人生路途,观赏尘世芸芸的风景,更要享受内心独特的风景,如此,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