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
网站用户
一.两架黑缎子轰炸机
从云层拆下来的黑曜石
还带着没凉透的熔岩温度
天空一下没了力气
所有光线都往两边躲
让出一条斜斜的空中小道
不是打仗
是归巢的暴力美学
黑天鹅翅膀切开风的时候
发出沉沉的嗡嗡声
整片湖提前进入宵禁
连吵得人睡不着的青蛙
也捂紧腮帮子
学着怎么把声音压到最小
两副翅膀投下的影子
正在水面上对准靶心
用优雅改一改坠落的意思
脚蹼早从天鹅绒的梦里醒了
提前练着碰到水面的瞬间
炸开来十万朵
软乎乎的涟漪
二. 带着天空在慢慢蹲下
天空的梯子
从黑天鹅的肚子底下
一节节缩回云的口袋
它们用长长的脖子量啊量
和老家慢慢缩短的
那点乡愁的尺寸
风开始变稠了
像慢慢凉下来的糖浆
托着两颗黑色的归心
每往下落一米
就有一层天蓝被叠起来
存进翅膀根儿
那片喊着水绿的银行
芦苇丛举起软乎乎的尺子
量一场快要来的
慢慢的下沉
水里的影子正从湖底浮上来
去接半空中的自己
在这算得准准的刻度上
完成第一次轻轻的相认
三. 水面碰瓷高手
黑天鹅的脖颈
变成标枪的延长线
瞄准镜里晃悠悠的
是一整个温柔的湖泊
翅膀往后掠过去
像快要收起来的黑旗子
准备最后签下
一场战术的停战协定
水面朝着半空中的黑天鹅
伸出看不见的怀抱
马上就要来一个透明的拥抱
风在耳朵边上
扯着嗓子喊最后一句劝告
黑天鹅只是调了调角度
把俯冲写成一篇
满是向心力的骈文
在快要撞上去的那一秒
伸平的翅膀不是刹车
是给湖面
一个合着流体美学的
长长的吻
四. 急啥又不是打卡
空气变得黏糊糊的像蜂蜜
黑天鹅翅膀割开风的阻力
发出丝绸撕开的甜滋滋的响
千万片羽毛
都变成小小的减速板
大大地展开
摆成一扇矜持的扇形
速度在羽毛尖儿上凝成力量
又被体温化开
变成一行行
越来越轻的五线谱
整片湖都屏住了呼吸
数着心跳和涟漪
慢慢对齐的节拍
这份从容不是犹豫
是给跑得太快的光阴
垫上一块优雅的缓冲垫
让降落变成
能慢慢嚼出味儿的
黑色动词的延长音
五. 放下起落架
黑天鹅的脚蹼
从流线型的肚子底下
垂下来两只黑色的小铃铛
离水面三寸高的地方轻轻晃
量着湖面妈妈的体温
这仪式庄重得像神
伸出碰一碰人间的手指
每根脚趾都张开来
变成一朵小心的莲花
准备接住来自故土的
第一声问候
风在黑天鹅脚趾缝里
织最后一张吊床
湖水已经微微往上跳了跳
那么小的弧度
迎接这对收起了
所有风暴的
温柔的锚
六. 翅膀说退退退
黑天鹅的脚蹼
碰到水面的那一刹那
翅膀反过来抱住天空
像要拿回已经递出去的辞呈
黑丝绸在风里一下子绷紧
写了个优雅的否定句
水面被划开又马上合上
这道往回走的笔划
在湖的记事本上
签下减速的小名
浪花往两边卷出绒绒的边
像古书给皇上
翻开软软的页码
这不是退却是给前进
一个有诗意的悖论
好像全世界的时间
都愿意在这时候学学倒流
黑天鹅在反推里得到的
不是阻力
是一种差不多近乎
反牛顿反爱因斯坦的
仁慈的悬浮术
七. 水银做的滑梯呀
这会儿
黑天鹅成了水银的偏旁
在液态的宣纸上滑出
越来越淡的墨迹
两对脚蹼熨过的地方
皱纹一下子被抹平
变成少年光溜溜的额头
黑天鹅的滑行
是一种点到为止的书写
每一秒都在改一改
上一秒哪怕一点点的潦草
翅膀往前微微张开
像宇宙牌的括号
括住这段没写完的
归航的意思
整片湖都成了跟着学的徒弟
模仿这种举着
分量却很轻巧的位移哲学
连夕阳也调了调角度
给它们铺好最后十米
镀了金的
没一点摩擦的小道
八. 踩住波浪的尾巴
当涟漪的唱片
转到最轻最轻的那一格
两只黑天鹅的四只脚蹼
轻轻咬住水下的沙钟
像钥匙对上了锁孔
温柔地合在一起
所有的晃动到这儿
都安静下来
变成静谧的跟班
翅膀最后一次调了调羽毛
把剩下的风叠成小方块
塞进胳肢窝的暗袋
脖子弯成一个完美的问号
问问自己是不是吵醒了
整座湖泊的午觉
水面早给出了答案
用迅速铺展开的绸缎
裹住这对黑色的
银河休止符
黑天鹅的停车不是结束
是旋律喘口气的逗点
2024.1.12于海南创意文学院小禾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