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打零工的人
打零工的头盔扣着黄月亮
工地黄沙爬上脚背时
他想起老家晒谷场
搅拌机吼叫着吞下石子
钢筋缝隙里的野草在疯长
他老婆纳的布鞋垫上面
躺着小儿画的歪太阳
吊篮摇摇晃晃送来的午饭盒里
辣椒酱在馒头山上蔓延
他对风咧嘴笑了
露出被蛤蟆烟熏黄的牙
他租的板房夜夜漏着水
旧毛衣长满毛球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成竹竿
他扛着它不知走过了多少个省
鞋底老是沾着不同颜色的泥
女儿在微信里说桃花开了
他抬头看混凝土森林
塔吊臂弯悬着麻雀窝
二三十层高楼的风真大
总吹散他哼的家乡小调
却吹不完额头的汗珠
空荡荡的床板下面
压着一张泛白的地图
通往他的每一个未抵达的春天
地图折痕里藏着雪
每年春节前
挤火车挤打巴车回家
他都把安全绳系成蝴蝶结
2 、小时工
破单车驮着小时工的蛇皮袋
清晨的劳务市场的人头
每一天都涌成
永远难以退去的潮水
他蹲在广告牌的阴影里
用烟盒纸记电话号码
纸片皱得像他的人生
更像他乱七八糟的皱纹
中介的喇叭切开人群
他像一条鲤鱼跃过龙门一样
麻利跃过栏杆
手背晒黑的印记
是历年冬天的冻疮
新茧盖着旧茧
开着不约而同的花
装卸完又一天的三千箱货
钞票在裤兜里发烫
夜市炒面也舍不得多加个蛋
网吧里通宵的键盘
敲出一句给老母亲的谎话
妈我坐在办公室呢
临时号码总欠费
他睡过天桥和银行ATM
老是梦见麦田翻滚金浪
老是被水泥地冰凉地冻醒
手机里存着一个空相册
相册名叫回家
晨光染红招工栏时
他又变成数字编号
塑料瓶接满卫生间的自来水
喝下今天的第一口
好希望水里漂着嫩绿的柳絮
3 、日结大神
帆布鞋底磨出了洞
日结大神踩碎工单上的数字
三个厕所的水龙头
冲淡了他昨夜的酒气
冲不走眼里的红血丝
挂逼面里的清汤映着
网吧霓虹灯倒影
他卖掉身份证那晚
呆呆地看着对面高楼灯火
彩票店老板摇头
他攥着最后两枚硬币
看蚂蚁兄妹们
搬着一根方便面条
不知不觉他就笑出眼泪
笑自己连蚂蚁不如
暴雨淋湿行李时
他躲进快递纸箱
用烟头烫出小星星
说那是老家的屋檐
雨水再次浇灭了烟头
劳务市场的铁门开合着
跳蚤市场的铁门开合着
他混进彩色工帽的洪流
手心的茧子开出
一朵透明的塑料花
花蕊是一文不值的简历
4 、灵活就业者
电动车载着全部家当
后备箱塞满证书封皮
灵活就业者今天当保安
明天送外卖
衬衫领子磨出毛边
毛边里藏着根本停不下来的奔波
手机里十七个跳蚤群闪烁着
像池塘争食的鱼群
他蹲在地铁口啃面包
计算着迟到扣款的金额
感冒的清鼻涕飞落在领带上
他租的格子间没有窗
晾衣绳挂满潮湿的尊严
半夜摸到白发时
想起故乡油菜花田
田埂上怀抱梦想奔跑的少年
客户的骂声塞满耳朵
他对着电梯镜练习微笑
保温杯泡枸杞的水
晃成父亲河边的钓线
钓不起半块都市的月牙
暴雨天的单子少得可怜
他呆望着江面浑浊的月亮
朋友圈定位切到
永远不会抵达的远方
老家母亲在晒被子吧
5 、保姆
花围裙沾着奶粉渍
她擦窗子时看见
候鸟飞过城市的缝隙
宝宝奶瓶的温度
刚好暖她冻疮的手
和手背烫伤的疤
雇主家木地板反着光
映出她发皱的青春
她半夜冲奶粉哼的歌
是老家哄弟妹的童谣
童谣里月亮特别圆
阳台晾晒小衣裳
像彩旗飘在异乡
她默默量了孩子的身高
在墙角划浅痕
痕迹比儿子矮半头
工资从红包发出的瞬间
手机玻璃起雾了
她揉眼睛说风大呢
手里攥着汇款凭条
印着儿子学费的数字
数字像奔跑的秒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