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红
书上说,一个城市的诞生总是与山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依山旁水,既利于交通,又是冷兵器时代防御的天然屏障,这样的地形,是城市发源的绝佳境地。
我居住的这个小城,长江从西奔流而来,像一个成熟的佳人,披一袭长裙悄悄瞄了一眼便径直向东而去。小城的历史是否就是与水有关,我到没多大兴趣去考证。只是小城东边的那条宽宽窄窄细细长长的巷子,一直像一条长青藤,生长在记忆深处,无法抹去。要是天空下着小雨,我更喜欢独自一人去走走,反反复复地走走。我知道,虽然那里无法遇到“一位丁香花一样的女郎”,但那里有一个故事,一个与我有关的故事,说起来总是让自己有些淡淡的忧伤。
那年,当秋天第一缕阳光划过教室课桌上那一大堆厚厚的书本时,怀揣着向往步入社会的那一份激情,走出了校园。多少次在做梦都想,离开了校园那堵围了四年的蓝色篱笆院墙,任凭着自己日渐澎涨和燃烧的青春,总能用三拳四手干出一片广阔的天地。
说来不怕你笑话。现实很快就象一场霏霏的淫雨突然降临。单位上的头头儿翻着书本上说,现在的规定是,上半个月报到参加工作就能领到全个月工资,下半个月报到的就只能领半个月工资了,而且只能等到下个月才发,哈。我在单位是下半个月去报到的,不用说,只能等一个半月才能见到现钱儿了。
一个半月时间,日子到等得,可肚皮却等不得。在一个陌生的新环境,能好意思向谁开口谈借钱吃饭的事儿呢?再说,老家在乡下,供自己读书老爸老妈是肚皮里的几滴油水都缠干了。自己又参加了工作,肯定不好意思再向家里“拉赞助”了。更不要说正值秋收家里还等着找钱请人打谷子,向家里开口要一个子儿都感觉睡不着。
那些日子,我真的好难睡着。工作还得按部就班照样子去干。“刚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干活儿还得跑快点儿。”单位上的几位老前辈看着报纸从眼镜框框里瞄出眼睛,指点了我几招实战经验。可是肚皮吱咕着响的事儿又怎样解决呢?
有一天下班后一个人走在路上正在发神,路边一个人送了张纸过来。我一看,是张广告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里一下子来了灵感。我问,帮着发一叠广告纸能找多少钱。那人边回答边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你这模样想干这活儿是不是有病哟?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有解释,事实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一个钱儿能逼死英雄汉。到是自己心里反到有了一丝惊喜,终于发现了一条来现钱儿的门路嘛。
第二天一下班,我便干起了自己的第二职业。站在街上发小广告并不是个省油的事儿,有时还容易见到熟人,来个问长又问短,丢了面子还难得纠缠。那就贴小广告罢,反正这年头那活儿已不是自己发明的,到处都能见到。
暮色淡下来的时候,我提着油桶,夹着一把小广告纸像一只老鼠一样专等着四下无人寻找着下手的机会。从城西头的电杆一直数到城东头,大概有四五十根。一一留下了自己的杰作。
不过,其间也遇到了一些人和事儿,让自己哭笑不得。
在城西头一根电线杆前,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指着我的鼻子,命令我立马撕下来。我动作慢了点,差点挨了奏。我以为遇到城管了,等撕下广告纸我才知道其实我们是同行,只不过我的广告纸贴来把他的那一小块挡住了,让他眼里过不得。这也是他的第二职业。事情过后我们还能象遇到多年未见面的兄弟一样并肩向前走。你说好笑不好笑。
在公路边人群稀少的一个门市前,一个老大妈上前拉着我的手非常关切地说,小兄弟,有事儿直接到政府去说,或者上法院,那样省事儿得多。这地方来往的人不多,鬼都打得死人,你不信你看这几家门市都倒闭。你贴上去人花花儿都没有来看得见的,也没人理你,你不就白贴了吗?我连忙说,是是是,转眼就溜了。
只是在城东头那个巷子里时,遇到的事情就没那么轻松了。
夜色黑得很。天空飘着绵绵碎碎的雨。平日里自认为有点浪漫骨子的我没有一丁点儿心思去想戴望舒的《雨巷》,更不想遇到一位女郎,只想着往巷子两边的墙上贴。干完活儿好收工嘛。
“小伙子,别往上贴,今天你是第四个了。” 第一张纸刚抹上浆糊糊,就被人叫住了。我回头一看,是个老大爷,手里拄着拐杖站在雨里。
“你贴这样一把小广告能挣多少钱?是不是又是5元呢?”大爷的声音轻微地有点颤抖。我点了点头,把脑壳尽量往下放。
“看你年纪轻轻穿得像模像样的,怎么也干起这行了,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我没有回答,只想把脑壳再放低一些。
“我把你这把纸,买了,跟着走几步,到我住处去拿钱吧。”
买了?我脑子里有些迷惑,不知咱的就跟着走在了大爷的后面。大爷就住在巷子里,走五六分钟就到了。屋子很小,房子有点老,还有些潮湿,灯光昏淡淡的。等大爷进里屋取钱的一会儿,我扫了一眼屋子。在那个黑漆漆的炉火边,我看到了一把一把的,好大的一堆小广告纸,天南海北的,家电美食美容美发什么都有,内容相当丰富。
这老头,收购广告纸干个啥呢?用来点炉火用?成本这样高,也太奢侈了嘛。大爷是不是给我一样,有病哟。
“头几天我身体不好,躺在床上没出去转,墙上差点贴满了。我一张一张地撕,脚都站麻了,回来时还摔了一下,现在这脚还麻舒舒的,打着闪闪不好站稳。”
正当我满脑壳乱七八糟胡思乱想时,大爷在里屋自言自语。听了这话,我愣住了,差点没找个地方穿进去。还能等着拿钱吗,没等他从里屋走出来时,我把头一低,跑进了雨中……
那一晚,雨有点大,落在身上有点凉。大爷、广告纸、钱,象一张张幻灯片一样反复出现在眼前,我躺在床上难得睡去。
日子只熬了两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同学,在同一个小城上班,他比我早参加工作一年。钱的事儿当然找他解决了。一个半月以后,我领导了第一笔工资,肚皮和口袋就再以没有闹饥荒了。只是城东边那个巷子,那位大爷,仍然时不时地浮于我的眼前。
两个月以后,一个周末的下午。天空中仍然下着细细的小雨。也许是想寻找点什么东西吧,我再一次走进了城东边那个巷子。
那座小屋还在,只是门紧锁着,没有见到那个大爷。到巷子口那户人家一打听,我惊呆了。
“你问那个老头子呀,头几天在巷子里城墙上撕贴着的小广告时,摔了,等抬到医院没多久就去逝了。还有人来问他呀?他脑壳有问题。听说解放后就住在这个巷子头,守着巷子两边那两堵老城墙,好几次儿子来接他到大城市的高楼大厦去住,他都不球去。说是解放时他的好几个战友都流得有血在城墙上……”
独自一人走在巷子里。巷子很长很长,雨细细密密地下着,我的眼有些模模糊糊的。再后来,好多的时候,闲来无事时,我都喜欢到那个巷子里去实实在在地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