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甲上的尘埃

老龟把褪色的奖牌塞进壳下最潮湿的缝隙时，晨露正顺着梧桐叶尖往下滴。三年前它冲过终点线的欢呼声还没完全散在风里，如今早市摊贩递来的菜叶，却还是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带着泥点，裹着市井气，唯独没有半分“冠军”该有的体面。

那天比赛结束，山羊记者的话筒几乎戳到它鼻尖上，问它有没有想过借着名气换份体面工作。老龟当时缩了缩脖子，说想试试物流公司的调度岗，毕竟它比谁都懂“慢”里藏的门道。可半个月后收到的拒信，字里行间都浸着客气的疏离：“您的坚持令人敬佩，但我们更需要能应对突发状况的高效人才。”

后来它又投过快递公司的路线规划，HR狐狸小姐隔着玻璃幕墙打量它，尾巴尖扫过简历上“赛跑冠军”的字样，笑着说：“龟先生，我们的快递员得能爬楼梯，还得赶早高峰，您这速度……”话没说完，却比秋风扫过龟甲还凉。老龟想解释自己规划的路线能避开三次交通拥堵，能让每辆货车少跑两公里冤枉路，可对方已经开始收拾桌面，指尖在键盘上敲出送客的节奏。

再后来，它连面试机会都少了。偶尔有公司约它谈话，也不过是想让它拍支“坚持就是胜利”的宣传片，镜头里它得背着厚重的壳，一步步爬过特意搭好的小山坡，而画外音里说的“成功秘诀”，和它真正想聊的物流调度、路线优化没有半毛钱关系。

今早老龟去河边喝水，撞见当年输给它的兔子。对方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区域经理”的徽章，正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布置任务：“这批货必须明天到，让司机绕开那段施工路，别学老龟似的磨磨蹭蹭！”兔子瞥见它，愣了愣，随即递来一张名片：“要是想找活干，来我们公司当吉祥物呗，管饭。”

老龟接过名片，指尖蹭过上面烫金的公司名，突然觉得壳里的奖牌硌得慌。它抬头看了看天，云慢慢飘，水慢慢流，就像它始终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慢不是笨，坚持也不只是用来拍宣传片的噱头。可没人想听这些，就像没人真的相信，一只乌龟能把物流公司的调度表做得比谁都精准。

夕阳西下时，老龟又回到了熟悉的河边。它把兔子的名片埋进沙土里，转身朝着夕阳爬去。壳下的奖牌还在，只是沾了些新的尘埃，就像它那场赢了比赛，却没赢来机会的人生。晚风掠过水面，带起细碎的波纹，老龟想，或许明天还是该去早市，至少那里的菜叶，不会因为它爬得慢，就拒绝被它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