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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选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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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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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钉

我攥着诊断书,站在医院门口。天空灰翳低垂,仿佛一块脏旧的纱布蒙住了整个世界。母亲的肺癌诊断像一团沉重的阴云压在我头顶,令人窒息。手术费需要二十万,而我翻遍所有口袋,只凑出三千七百块钱。

就在茫然无措时,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露出张松柏戴着金丝眼镜的脸,镜片反射出冷冽的光。“小陈,听说你最近遇到难处了?”他嘴角弯起的弧度精准得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

我认得这位拆迁办主任。三个月前,正是他带着施工队推平了老街坊们的房子。我至今还记得王奶奶抱着门槛哭晕过去的那个下午。

“上车谈。”他递来的名片厚实如钞票。我怔了怔,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坐进了车里。

车内冷气让我打了个寒颤。他直接甩过来一份合同:“签了它,先付十万。剩下的,搬迁完一次性结清。”我看着职位说明——“搬迁协调员”,就是要我去劝说邻居们接受那低得可怜的补偿方案。

“老街就剩七户没签。你把他们搞定,你母亲的手术,我还可以额外资助。”他的声音像涂了蜜的毒药。我捏紧诊断书,纸张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那晚,我守在母亲病床前。她咳出的鲜血再次染红了纱布。护士又来催缴费用。我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张松柏的电话。

第二天,我就“上岗”了。第一站是王奶奶家。她正在院子里喂猫,看见我手中的测量仪,愣了很久。猫粮从她颤抖的手里撒了一地。

“连你也……”她的话没说完就转身进屋。木门“哐当”一声撞在我心上。那门框上还贴着我去年帮她贴的春联,红纸早已褪色发白。

张松柏在巷口的车里监视着,朝我比了个数钱的手势。我咬咬牙,敲响了第二家的门。开门的赵师傅以前总教我修自行车。

听我说明来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取下墙上那面“五好家庭”的锦旗。“现在不值钱啦。”他苦笑着,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第三天,我带了王奶奶爱吃的绿豆糕去拜访。她让我进了门,却不接糕点。“你妈妈知道你在做这个吗?”她突然问。我低下头,盯着水泥地上裂开的缝隙。

母亲一直以为我在做项目助理。我骗她说公司预支了奖金。手术前,她还笑着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报答领导。我不敢看她插满管子的身体。

张松柏催得越来越紧。他想在月底前“清零”所有住户,给出的补偿价还不到市价的一半。我犹豫地说这太低了,他直接甩过来一沓照片——全是母亲在病床上的样子,各种角度。

“医疗费可以续命,也可以要命。”他轻描淡写地调整了一下领带夹。那是个金色的蛇形扣饰。

我被迫加大了压力,开始在夜间上门游说。第五天,刘家签字了。他们的儿子要结婚,等着钱买房。刘叔签字时,手一直在抖。“对不起大家。”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到周末,只剩三户:王奶奶、赵师傅,还有开杂货铺的李家。张松柏失去了耐心,派来了施工队,开始在周边挖地基。

巨型机械的轰鸣声中,王奶奶家的墙壁裂开了缝。她吓得不敢出门,那只猫也从墙洞逃走了。我蹲在瓦砾堆里找猫,突然哭得站不起身。

赵师傅来找我,手里拎着扳手:“你知道张松柏的真面目吗?”他翻开手机相册。照片上,张松柏正和开发商老板在豪华酒店合影。

“他们计划推平老街建高尔夫球场,”赵师傅眼睛血红,“补偿款早就被他们吞了!”我忽然想起张松柏腕上的名表,够买下整条街十年的租金。

那晚,我偷偷潜入拆迁办。在拷贝电脑资料时,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试了他炫耀过的劳斯莱斯车牌号——果然打开了。

里面是伪造的拆迁批文,还有一排行贿名单,牵扯十几个官员。最后,我看到了母亲的主治医生名字。原来,他早就被收买了。

诊断书是假的。我冲回医院要求重新检查。结果出来,母亲只是严重的肺炎。从始至终,都是张松柏布好的局,等着我钻进来做他的棋子。

我直奔张家别墅。他正在开泳池派对。听到我的质问,哈哈大笑:“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掌心?”他挥手叫来保镖,“处理干净点。”

但我早有准备。举起手机:“正在全网直播,张主任。”屏幕上方不断涌入的弹幕,遮住了他骤然扭曲的脸。保镖们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警笛声由远及近。张松柏突然翻墙逃跑。我追上去。我们在废弃的老街上追逐,直到他失足摔进拆迁的坑洞。一根锈蚀的钢筋刺穿了他的大腿。

鲜血汩汩地往外涌。他惨叫着,挣扎着想爬出来。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在月光下苍白扭曲的脸。“救我……”他伸出手,那只戴名表的手沾满污泥。

最终,我还是把他拉了上来,用他那条昂贵的领带扎紧伤口。“为什么救我?”他喘着粗气问。我指向远处亮起的警灯:“法律会审判你。我不脏手。”

三个月后,母亲康复出院。我们搬进了补偿的新房。王奶奶住我楼下,赵师傅也开了新的修车铺。老街坊们常常聚在小区花园里喝茶。

新闻播报了拆迁案的最新进展:张松柏被判十五年,涉案官员全部落马,医院也整顿了风气。母亲说,这才是最好的治病良药。

今天,我路过老街旧址。围栏上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旺,孩子们在空地上踢球。有个老人独自静静坐着晒太阳,背影很像张松柏的父亲。

我走近一看,并不是。只是一位陌生的孤独老人。他朝我微笑:“天气真好啊。”我点点头。阳光照在我们脸上,很暖。

废墟终会生出新的生命,就像母亲终于康复的身体,就像我们重新开始的生活。锈钉终会被拔除,伤口总会愈合。

这是我们的城市。永远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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