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褶皱

阁楼的木梯吱呀作响，仿佛在抗拒着每一次踏足。尘埃在斜照进来的光线中起舞，像极了时光的碎片。

我推开那个积了厚厚灰尘的木箱，一架老式相机静静地躺在里面，皮革外壳已经龟裂，像是被岁月亲手刻下的纹路。

这是祖父留下的。我记得他总是背着这个黑匣子，走街串巷地给人照相。那时的他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平日里沉默得像块石头，唯独在拍照时，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头往左偏一点……对，就这样。”

“笑一笑，生活还没那么糟。”

然后便是那声清脆的“咔嚓”，像是从时间的长河里舀起一瓢，封存在方寸之间。

家里的相册有砖头那么厚。泛黄的照片里，父亲从襁褓中的婴儿变成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少年；院子里的银杏从细弱的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秋天时会洒落一地的金黄；祖母的头发在照片里一点点染上霜雪，唯独笑容始终温柔。

我找了好几个老师傅，才将这架老相机修好。用的是能找到的最后一批过期胶卷，每按一次快门都弥足珍贵。

透过那个小小的取景框，世界突然慢了下来。我开始注意到从前匆匆掠过的一切：晨露在蛛网上串起的珠链，夕阳给老墙镀上的金边，小猫伸懒腰时拉长的身影。原来祖父留给我的不止是相机，更是一双学会停留的眼睛。

暗房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红色的灯光像温暖的烛火，相纸在药液中慢慢浮现影像，如同记忆从混沌中苏醒。这个过程让我着迷，每一次等待都像是一场虔诚的仪式。

前几天，我固执地要给母亲拍照。她躲闪着，用手梳理花白的头发：“都是皱纹了，有什么好拍的。”

但我还是在晨光里捕捉到了她的身影。镜头下的每一条皱纹都像是时光精心雕刻的河流，记录着岁月的丰饶与慷慨。

照片洗出来后，母亲捧着看了很久。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相纸表面，忽然笑了：“原来老去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此刻，我握着这台相机，手指落在祖父曾经按过的快门上。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荡开，那一刻，我们的指尖隔着漫长的岁月轻轻相触。

原来时光从不曾真正带走什么，它只是细心地为每段记忆找到安身之处，小心翼翼地折进生命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