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刻度是怎样诞生的
人们最初如何知道时间?大约是从太阳开始的。那浑圆的火球日日自东徂西,将暗夜与白昼一劈两半。先民仰首望天,只见日影爬过石阶,爬过山脊,爬过一切有形的物事,终于爬进了人的心里,于是便有了“日”的刻度。
后来人们又不满足了。白日太长,黑夜太永,便削木为竿,插于地上,看那影子的长短变化,唤作日晷。影动而时移,人遂知一日可分十二时辰。然则阴雨晦暝之时,日影遁形,人又茫然若失。便有水漏、沙漏之属,点点滴滴,不绝如缕,在器皿中刻画着无形的流动。时间原是抓不住的东西,人却偏要把它钉死在刻度上。
铜壶滴漏的时代,时间尚且温吞。水自龙口吐出,坠入受水壶中,箭尺缓缓浮起,时辰方寸推移。更夫打着梆子走过长街,声音没入深巷,惊醒几个浅睡的人。那时的时间,是听得见的,亦是摸得着的,虽不精确,却与人的呼吸相合。
待得机械钟表横空出世,时间便成了齿轮与发条的奴役。表盘上十二个数字,时针分针秒针你追我赶,将每一刻都切得粉碎。人低头看表,竟成了日常的动作,时间不再是流转的自然,而是表盘上冷冰冰的数字。钟表店里的老师傅戴着单眼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细小的零件,仿佛手中不是机括,而是时间的脏器。
如今的电子计时,更将时间简化至数码的跳变。人不再需要仰望苍穹,不再需要静听滴答,只消瞥一眼手机,便知分秒年月。时间被抽象成闪烁的光点,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温度。
时间刻度的诞生,原是人类试图驯服永恒的尝试。我们画线为牢,将无尽的长河分割成可计量的段落,仿佛如此便能抓住什么。然而时间何尝在乎这些刻度?它依然故我地流淌,不疾不徐,不分昼夜。刻度只是人类在无尽流动中钉下的微小木桩,借此告诉自己:我曾在此处停留。
说到底,时间的刻度不在日晷上,不在钟表里,而在人心深处那根感知消长的弦上。弦动而刻度生,弦寂而刻度灭。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