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孩子都认识那只金雕。
它出现那年,巴特尔刚满十岁。那是个干旱的春天,草场上的牧草稀稀拉拉,像老头儿秃了的头顶。父亲说,金雕来是因为旱獭多了,旱獭多是因为草皮坏了,草皮坏了是因为雨水少了。草原上的事情,总是一个连着一个,像蒙古袍上的盘扣。
可巴特尔觉得不是。他觉得金雕就是冲着他们家的草场来的。第一次看见它,是在一个刮白毛风的下午。天空黄蒙蒙的,风把沙子卷到半空,打在脸上生疼。巴特尔趴在蒙古包门口,看见一个黑点从云层里钻出来,越变越大,最后展开翅膀,足足有他伸开双臂那么宽。它在风里悬停了一会儿,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吊着,然后猛地俯冲,从草丛里抓起一只肥硕的旱獭,转眼就消失在天的另一边。
“是只年轻雕,”阿爸眯着眼睛说,“翅膀尖的羽毛还没全变金。”
从那天起,巴特尔就老往金雕常落的山崖跑。那崖离他们家蒙古包有三里地,崖壁上密密麻麻全是风蚀出来的洞,像干奶酪上的窟窿。金雕喜欢站在最高的那块岩石上,太阳照过来,它的羽毛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巴特尔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铁羽”。
铁羽很谨慎,从不让人靠近百步之内。巴特尔试过躲在草丛里,一动不敢动,等上大半天。可铁羽的眼睛比草原上的狐狸还尖,总能发现他,然后拍拍翅膀飞走,留下一声尖锐的啼叫,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
春天过去,夏天来了又走。草原上的草绿了又黄,羊群肥了又瘦。铁羽还在那里,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山崖上,像一座会飞的雕塑。巴特尔渐渐摸清了它的习惯:它喜欢在日出后一小时捕猎,中午在崖阴里休息,傍晚再飞一圈,巡视自己的领地。它似乎总是独来独往,巴特尔从没见过第二只金雕出现在这片天空。
“金雕就这样,”阿爸说,“一片草原只容得下一只王。”
变故发生在初雪那天。巴特尔照常去山崖,却发现铁羽不在老地方。他等了半天,正打算回去,忽然听见一阵微弱而急促的扑腾声。循着声音找过去,在崖下的乱石堆里,他看见了铁羽。
它的一只翅膀怪异地扭着,羽毛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旁边躺着一只死去的草原狼,脖子上有个深深的爪痕——显然,它们刚经历了一场恶斗。铁羽看见巴特尔,挣扎着想站起来,受伤的翅膀拍打着地面,扬起一片尘土。它的眼睛死死盯着巴特尔,金黄的眼珠里满是警惕和疼痛。
巴特尔站在原地,心跳得厉害。他知道受伤的猛禽有多危险,那钩子一样的喙能轻易啄瞎人的眼睛,那爪子能撕开羊皮。可他也知道,如果不管它,它要么饿死,要么被狼群发现。
他慢慢脱下羊皮袄,举在身前,一点点靠近。铁羽发出威胁的低鸣,羽毛竖了起来。三步,两步,一步——巴特尔猛地用羊皮袄罩住了雕。铁羽在里面疯狂挣扎,锋利的爪子穿透羊皮,几乎划到巴特尔的手臂。他咬紧牙关,把雕整个裹起来,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往家跑。
阿爸看见他抱回来的东西,脸色都变了。“你疯了?这玩意儿你也敢抓?”
“它受伤了,”巴特尔气喘吁吁地说,“不管它会死的。”
阿爸掀开羊皮袄一角,看了看铁羽的伤口,沉默了。许久,他叹了口气:“去打盆清水来。”
接下来的日子,巴特尔成了铁羽的医生。阿爸教他怎么用烧酒消毒,怎么把断掉的翅膀骨对齐,怎么用羊皮和木片做夹板。铁羽一开始反抗得很厉害,每次换药都像打仗。巴特尔的手臂上很快添了好几道抓痕,最深的一道见了骨头。但他没松手。
渐渐地,铁羽似乎明白了这个两腿生物不会伤害它。它不再用喙啄人,换药时只是偏过头,金黄的眼睛盯着蒙古包顶的毡子,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巴特尔开始给它喂食,新鲜的羊肉切成小块,放在木碗里。铁羽起初不吃,饿了两天,终于低头啄了一小块,然后迅速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像是怕被看见自己接受了施舍。
冬天最冷的时候,铁羽已经能在蒙古包里扑腾着短距离飞行了。它喜欢站在巴特尔的床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人类男孩写作业、玩羊拐、给炉子添牛粪。有时候巴特尔念蒙文课本,它会歪着头,仿佛在听。有一次,巴特尔吹起阿爸给他的鹰笛——那是用雕翅骨做的,能发出类似金雕啼叫的声音。铁羽忽然竖起头,发出一声回应般的鸣叫。那是它受伤后第一次叫。
春天再来时,铁羽的伤全好了。拆掉夹板那天,它在蒙古包里试飞,翅膀扇起的风吹灭了油灯,打翻了奶桶。阿爸看着满地狼藉,苦笑道:“该让它走了。”
巴特尔没说话。他知道阿爸说得对,铁羽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蒙古包,不属于人类。可当他抱着铁羽走到门外,看着那片熟悉的天空时,心里某个地方突然揪紧了。
他举起手臂,像阿爸教他放鹰时那样。铁羽站在他的皮护臂上,沉甸甸的。它展开翅膀,拍了拍,金黄的眼睛望向远方的山崖。巴特尔深吸一口气,向上猛地一送。
铁羽飞起来了。但它没有直接飞向山崖,而是在蒙古包上空盘旋,一圈,两圈,三圈。太阳照在它完全康复的翅膀上,那些金色的羽毛亮得刺眼。它发出一声长啼,清越嘹亮,穿透了整个春天的草原。然后它才转身,朝着山崖方向飞去,越飞越远,最后变成天边的一个黑点。
巴特尔站在原地,直到脖子酸了才低下头。手臂上还留着铁羽爪子的触感,沉甸甸的,温暖的。
他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三天后的清晨,巴特尔被一阵拍打声吵醒。他揉着眼睛拉开蒙古包的门,愣住了——铁羽站在门外的拴马桩上,爪子里抓着一只肥硕的野兔。看见巴特尔出来,它松开爪子,野兔掉在草地上,已经断了气。然后它歪着头,看着巴特尔,像是在等待什么。
巴特尔忽然明白了。他跑回蒙古包,切了一小块新鲜羊肉,放在手心。铁羽飞下来,轻轻从他手上啄走肉,翅膀的边缘扫过他的手背,痒痒的。吃完,它又看了巴特尔一眼,才飞回山崖。
从那天起,铁羽每天清晨都会来。有时带着猎物——野兔、旱獭、偶尔还有狐狸崽。有时什么也没带,就站在拴马桩上,等巴特尔给它切肉。它不再保持百步的距离,允许巴特尔靠近,甚至能在他伸出手时,用喙轻轻碰碰他的手指。
阿爸看着这一切,眼神复杂。“它记住你了,”他说,“金雕记恩,也记仇。它记你救它的恩。”
“那不好吗?”巴特尔问。
阿爸没回答,只是望着远方的山崖,许久才说:“恩情是债,孩子。欠债要还,收债要慎。”
巴特尔没完全懂。他只觉得高兴——草原上的金雕王,是他的朋友。学校里其他孩子听说后,都跑来看。铁羽不喜欢人多,一见生人就飞走。但只要巴特尔在,它总会回来。孩子们羡慕得眼睛发亮,说巴特尔是“雕童”,是长生天选中的孩子。
消息像草原上的风,传得很快。先是邻近的牧场,然后是苏木,最后连旗里都有人听说了。有一天,一辆吉普车颠簸着开到他们家蒙古包前,下来三个陌生人。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自称是旗旅游局的副局长。
“听说你们家孩子养了只金雕?”副局长笑得眼睛眯成缝,“这可是咱们草原的活招牌啊!”
原来,旗里要搞草原旅游节,正愁没有特色项目。金雕表演——副局长搓着手说——这多有特色!多吸引游客!他承诺,只要巴特尔带着铁羽参加表演,就给补助,帮他们家修新的蒙古包,甚至答应安排巴特尔去旗里上更好的学校。
阿爸沉默地抽着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模糊不清。巴特尔看着副局长开出的条件——那些数字对他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想起母亲常年的腿疼,因为住得太远看不了好医生;想起自己那本破得掉页的字典;想起阿爸为了省油钱,夜里舍不得点灯。
“它不一定听我的,”巴特尔小声说,“它只是来看看我,不是表演的。”
“试试嘛!”副局长拍拍他的肩,“试试总没坏处。训练训练,动物嘛,都能训练。”
副局长留下了一本驯鹰手册和一小袋钱,说是“前期投入”。吉普车扬尘而去后,阿爸盯着那袋钱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自己决定吧,孩子。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巴特尔翻开了那本手册。里面详细写了怎么驯鹰:用眼罩遮住它的视线,让它迷失方向;用秤严格控制食量,让它保持饥饿;用绳索拴住它的腿,让它习惯束缚。手册说,这叫“熬鹰”——熬掉它的野性,熬出它的顺从。
那天傍晚铁羽来时,巴特尔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切肉。他站在蒙古包门口,手里攥着眼罩和皮绳。铁羽歪着头看他,金黄的眼睛清澈明亮,倒映着晚霞和巴特尔犹豫的脸。
“对不起,”巴特尔低声说,然后猛地冲上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是巴特尔记忆中最痛苦的日子。铁羽拼命反抗,啄坏了好几个眼罩,抓断了好几根皮绳。它绝食,瘦得胸骨凸起;它撞笼子,撞得头破血流。每当巴特尔靠近,它就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啼叫,那声音像刀子,割在巴特尔心上。
但他没有停。副局长派人送来了更好的装备——带锁扣的皮护腿、不锈钢脚环、牛皮眼罩。旅游节的日子越来越近,旗里已经开始宣传“草原雕童与金雕王”的表演。海报上都印好了,铁羽展翅飞翔的照片——那是副局长上次来时偷拍的——下面是一行大字:“千年传承,驯鹰绝技”。
表演前一天,铁羽终于屈服了。当巴特尔再次给它戴上眼罩时,它没有反抗,只是微微颤抖。喂食时,它不再迫不及待地扑上来,而是等巴特尔发出指令,才低头啄食。副局长来看训练成果,高兴得直拍手:“好!好!这就对了!听话才有肉吃,动物都这样!”
巴特尔勉强笑了笑。他看向站在架子上的铁羽——它安静得不像一只金雕,倒像一尊标本。只有偶尔转动头部时,才能看出它还活着。
旅游节那天,草原上搭起了巨大的舞台,铺着红地毯,架着音响设备。观众来了好几百人,长枪短炮的相机对准舞台。巴特尔穿着崭新的蒙古袍,站在舞台中央,手心全是汗。铁羽站在他手臂上,戴着精致的雕花眼罩,脚上拴着镶银的皮绳。
音乐响起,副局长亲自报幕:“接下来,请欣赏千年驯鹰技艺——雕童呼麦!”
巴特尔深深吸了口气,摘掉了铁羽的眼罩。
铁羽眨了眨眼,适应着突然的光线。舞台的强光灯让它不安地动了动爪子。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无数双眼睛,闪光灯此起彼伏。它发出一声不安的低鸣。
巴特尔按照训练的内容,举起手臂。铁羽展开翅膀,但没有飞。它转过头,看向巴特尔,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让巴特尔心头一紧——那不再是清澈明亮的金黄,而是一种浑浊的、困惑的颜色。
“飞啊,”巴特尔小声说,晃了晃手臂。
铁羽终于飞起来了。它绕着舞台盘旋,翅膀拍打出的风吹动了台边的彩旗。观众发出惊叹声,相机快门声连成一片。副局长在台下使劲鼓掌,嘴咧到了耳根。
接下来是第二个环节:捕猎表演。工作人员放出一只绑着彩带的鸽子——当然是剪了飞羽的。按照训练,铁羽应该俯冲抓住鸽子,带回给巴特尔。
鸽子扑腾着翅膀,在舞台上踉跄跑动。铁羽在空中看见了它,一个转身,俯冲而下。一切都很完美,就像训练了无数次的那样。
但在最后一刻,铁羽突然改变了方向。它没有去抓鸽子,而是猛地拉升,朝着舞台顶端的灯光架冲去。观众发出惊呼,巴特尔的心脏几乎停跳。
“铁羽!回来!”他大喊。
铁羽没有回来。它撞上了灯光架,金属架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它掉头,朝着舞台另一侧冲去——那里有一面巨大的背景板,画着蓝天白云和草原。铁羽显然把那当成了真正的天空,全力撞了过去。
砰!
不是撞进蓝天的声音,是撞在木板上的闷响。羽毛纷飞,铁羽直直坠落,摔在舞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时间静止了。
巴特尔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去抱起铁羽。它还在呼吸,但很微弱,喙边渗出血丝。一只翅膀再次不自然地扭曲——和第一次受伤时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更严重。金黄的眼睛半睁着,倒映着舞台上虚假的蓝天白云,和巴特尔惨白的脸。
台下炸开了锅。有人尖叫,有人拍照,副局长气急败坏地冲上台:“怎么回事!训练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巴特尔什么都没听见。他抱着铁羽,穿过混乱的人群,穿过指指点点的观众,一直走,走到舞台后面,走到草原深处。铁羽在他怀里越来越轻,越来越冷。
他在一个小山坡上坐下,低头看着怀里的雕。铁羽最后动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了巴特尔一眼。那一眼里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巴特尔永远无法理解的、属于荒野的悲伤。
然后它闭上了眼睛。
巴特尔坐在那里,从下午坐到天黑。星星出来了,草原上的星星特别亮,特别多,像撒了一把碎银在黑色的绸缎上。他想起第一次看见铁羽,在黄蒙蒙的白毛风里,它从天而降,骄傲,自由,是这片草原真正的王。
远处传来阿爸的呼唤声,手电筒的光在草原上晃动。巴特尔轻轻放下铁羽,用手在草地上挖坑。泥土很硬,他的手指很快磨破了皮,渗出血,但他没停。坑挖好了,他把铁羽放进去,用土盖上,垒了一个小小的石堆。
阿爸找到他时,他正坐在石堆旁,仰头看着星空。
“回家吧,”阿爸轻声说。
巴特尔摇摇头:“阿爸,我做错了。”
“你只是……”阿爸顿了顿,“只是做了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
“铁羽不会,”巴特尔说,“铁羽永远不会把另一只雕关起来,逼它表演。”
阿爸沉默了。许久,他坐在儿子身边,点燃烟袋。烟草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一只小小的、挣扎的眼睛。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自己决定吗?”阿爸缓缓说,“因为我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你一旦想占有,就注定会失去。金雕是这样,草原是这样,很多人和事,都是这样。”
“可副局长说,这是传统,是文化……”
“传统?”阿爸冷笑一声,“咱们草原人驯鹰,是为了在冬天打猎,为了生存。不是为了在舞台上表演,不是为了让人拍照。真正的驯鹰人知道,鹰从来不属于人,它只是暂时和人合作。春天来了,还是要放它走,让它去繁殖,去自由地飞。”
他吐出一口烟:“那些人不懂。他们只想把一切都变成商品,变成表演,变成可以标价出售的东西。连鹰的灵魂,他们都想标价。”
巴特尔看着星空,想起铁羽最后一次起飞前看他的眼神。那不是一只被驯服的鹰的眼神,那是一只迷失在人类世界里的、困惑的野生动物的眼神。它撞向画着蓝天的背景板,是因为它真的相信那是天空——它相信这个养大它、救过它、又囚禁它的人类孩子,不会给它一个虚假的出口。
“我害了它,”巴特尔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阿爸按了按他的肩:“知道错了,就记住。记住一辈子。”
旅游节草草收场。副局长很生气,说要追究损失,但后来也不了了之。巴特尔家没要那笔修蒙古包的钱,阿爸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放羊,挤奶,转场。只是山崖上再也没有金雕。
第二年春天,巴特尔在同样的山崖下,发现了一只死去的旱獭。旱獭脖子上有熟悉的爪痕——干净利落,一击致命。他抬起头,看见崖顶上站着一只金雕。年轻,翅膀尖的羽毛还没全变金,眼神警惕而骄傲。
它看见巴特尔,发出一声啼叫,然后展开翅膀,冲向天空。它在巴特尔头顶盘旋了一圈——就像铁羽第一次飞走时那样——然后朝着远方的山脉飞去,越飞越远,直到变成蓝天上的一个黑点。
巴特尔站在那里,看了很久。风吹过草原,草浪起伏,像一片绿色的海。他忽然明白了铁羽最后那个眼神的意思——那不是原谅,也不是怨恨,而是一个提醒:我属于这里,永远属于这里,即使死了,我的灵魂还在这些山崖间盘旋。
后来,巴特尔考上了大学的生物系。教授问他为什么研究猛禽保护,他说了一个关于金雕的故事。再后来,他回到家乡,在草原上建了一个小小的猛禽救助站。来参观的孩子总问他:“叔叔,你能让鹰听话吗?”
巴特尔总是摇头:“我不能让鹰听话。我只能帮助受伤的鹰重新飞起来,然后让它们回到该去的地方。”
“那多没意思啊,”孩子撇嘴,“不能让它表演吗?不能让它站在我手臂上拍照吗?”
巴特尔会蹲下来,看着孩子的眼睛,认真地说:“鹰不是玩具,不是表演工具。它是天空的孩子,是风的兄弟。你如果真的喜欢它,就让它自由地飞。”
有些孩子听懂了,有些没有。但巴特尔总会一遍遍地说,就像许多年前,他父亲对他说过的那样。
救助站后面的小山坡上,有一个小小的石堆,没有立碑,没有标记。但每年春天,第一只金雕飞回草原时,巴特尔总会去那里坐一会儿。有时他能看见年轻的雕在山崖间练习俯冲,它们的啼叫声穿过风声,清越嘹亮,像是古老的草原在说话。
他会想起那个下午,铁羽站在拴马桩上,爪子里抓着野兔,歪着头看他。那时的阳光很好,草原很绿,一切都还来得及。
风吹过石堆,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某种回应。巴特尔抬起头,看见一只金雕正在高空盘旋,翅膀张开,稳稳地乘着上升的气流。它飞得那么高,那么自由,仿佛已经触摸到了云层。
他知道,有些灵魂从未真正坠落。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在这片草原的天空中,永恒地翱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