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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在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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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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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代人

我从家里带了一个铁盒子来上大学。

我是在我的一个旧行李箱里找到它的。那个行李箱里装着许多我小时候收集的东西,里面甚至有一个缺了条腿的蓝光眼镜和一块看起来并不特别的石头。虽然我已经许久不再把东西收集到这个行李箱里,但我记得很清楚——这里面放着的都是我小时候喜欢的宝贝。可现在,我似乎也忘了当初的偏爱从何而来,这不禁令我有些伤心。纵使我能拂去它们表面的灰尘,可被灰尘糊住的记忆,使我只能去看似乎已经变得模糊、朦胧的过去。我怀着悲怆的心情把这些“宝贝”擦干净,放在了我的新收纳箱里。这个铁盒子就在这时撞入了我的眼帘,我用纸把灰尘擦干净,露出下面有着无数条锈痕、坑坑洼洼的盒面来。上面还有些字迹,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笔写的,居然还可以看出来写了些什么——盒子的正面写着“时光胶囊”,背面写着“十年后再打开”。我一向忘性大,所以已然忘了这个盒子存在的缘由。不过,没想到一向因为忘性大而完不成任务的我,这次反而因为忘性大而误打误撞完成了这个长达十年的约定。我并没有选择立刻打开它,而是把它带到大学里,让这位在漫长的时光里独自等待的客人和我一起见证我人生的新阶段。

终于,我在大学一个没课的下午打开了这个盒子。里面并没有太多的灰尘,蟑螂壳倒是挺多。不过在南方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早见怪不怪了。但我仍有些嫌恶,于是我用指尖捻着湿纸巾把盒子内部以及里面的东西擦了个遍。在擦的过程中,我发现这里面放着的是一幅拼图,幸好不是纸质的,是木质的。只是有些发霉,但好像还能拼。“应该还能拼吧……”我边擦边想,并跃跃欲试着。

擦拭工作终于完成了,我把拼图一股脑地倒在了桌子上,拼了起来。

我照旧从边缘开始拼,所以最上方的蓝天很快就出现了。明明是泛黄的蓝调,我却无端地想到了我那个天空始终蓝得澄澈的老家来。随着一块又一块拼图彼此衔接,渐渐地,蓝色天空下有了一棵结着青李的树,树后面还露出一大片金色的麦田。不用说——这不正是我那个门前有着一棵永远结着酸李子的树的老家吗?我因此开始思考起这幅拼图的来历,可惜,越是拼命回想,记忆越像蒙了层雾,模糊难辨。倒是六岁那年,初次回老家的光景默默地在脑海中铺展开来。那时父母本带着我在大城市打拼,母亲却意外怀上了二胎。经过他们几番盘算,终究还是觉得若带着我继续在外求学,家里负担太重,索性就让我妈带着我先回外婆家。至于为什么不回奶奶家,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婆媳关系是个千古难题。

在那个闷热的暑假,有两个人坐火车回到了家乡。

封闭的火车上,泡面味、臭脚味、汗臭味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难闻的气味混杂着,渗入你的每一个毛孔。总之,这对于我孕期的老妈来说绝对是灾难性的打击。一路上她不知吐了多少次,可是火车上的厕所也不遑多让,导致我老妈去了吐得更严重了。最后,我妈只好一直忍着,直到火车到站了,才解放似的在火车站里的洗手台那里吐了个天昏地暗。她一吐完,就拉着我的手往外冲,在汹涌的人海中,我们俩使劲蛄蛹着,才勉强到了出站口。才刚出站台,一股接一股的热浪就冲着我们的面拍来。我无所适从地眯着我的眼睛,只好去看那些车屁股后面热得扭曲的路面。经过“出租车-大巴-三轮车-摩托车”这一系列交通工具的换乘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我老家……的村门口。幸好,我家离村门口比较近。走了近十分钟,我终于见到了这个有着李子树的院子。我和老妈踏着有着一地的鸡屎干的灰水泥地板去敲门。但并没有人开门。也是,大白天的,都出门干农活去了,哪儿有人在家呢?我妈只好拿出她的翻盖手机给外婆打了个电话。不料,外婆今天进城赶集去了,怎么着也得晚上才赶得回来。家里本来也只有外婆一个人,又没放备用钥匙,看来没人能来开门了。我妈在电话里埋怨外婆明知道我们要回来却出了远门。我也不知道外婆回了什么,反正,最后电话挂了。

能怎么办呢?我和老妈一起坐在我们的大包小包上呆呆地望着天。我等着我妈开门,我妈等着她妈回来开门。我们一起看着天空的浅蓝色一寸寸地变成深蓝色,最终蓝得发黑,又因为细闪的星光而别有一番鲜活的风味。夜就这样像浸染白纸的墨水,不放过身体的每一寸,慢慢地席卷了我们俩的全身。就在我们要完全融入这无尽的墨色时,一束巨大的光柱划破黑夜,照在了我和我妈的脸上,我们被迫眯着眼朝光源看去,一个带着亮得吓人的手电筒的瘦小女人就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那是我的外婆。我妈的脸色并不好看。我相信外婆的手电筒一定一眼就搞清楚了这个事实。可她并没有说什么,只笑了笑,给了我妈一袋药,就沉默着伸手把我妈妈手上的行李拿进了屋子。之后,我妈就开始在家养胎了。她依然孕吐,却没那么严重了。我外婆每天都忙着农活,很少有时间和我们说话,我觉得她很沉默,似乎并没有很喜欢我们。不过她每个月都会杀只鸡给我妈吃,也很少叫我妈搭把手。后来,我妈她生完孩子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留给我外婆一笔钱就一声不吭地带着我那个新得的妹回大城市了。她走的那一天,我哭了一夜,我的外婆煮了丝瓜汤给我喝,哄了我一夜。那是我第一次听外婆说这么多话。再后来,我就跟着外婆在老家生活了一年。这一年里,我不能说我外婆对我有多好,不过她并没有少我吃的,也没少我穿的。夏天的早晨有在藤上刚摘的黄瓜吃,冬天的早晨有在柴火灰里温着的烤红薯吃,还有新纳的红布鞋穿,她不怎么懂我的学业,也还是每天都问我学得怎么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发现,我外婆并不是话少,只是我与她之前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罢了。等到冬天并没有那么忙的时候,我的外婆也会拉着我说好久的话,她总会不厌其烦地与我说着我那早丧的外公和失踪的二舅。我也总是默默地听着,并不作声,这时候我好像懂了——也许沉默并不是对人的态度,而是对生活的态度。

后来,我老爸把我接回了大城市,这次火车上那本就杂七杂八的味儿里多了一股鸡屎味,更难闻了。

思绪渐渐回笼,我的心变得有些肿胀,我揣着这颗变化的心继续拼着我的拼图。从左往右,外婆的身影第一个在我的手下显现,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红格子衫,我看着、看着,又发起了愣……

拼图里的红格子衫与记忆里的红色幻影巧妙地重叠在了一起,从虚到实,让我抓到了一个格外清晰的画面。

那天清早,我妈接了个电话,就慌乱地起了床,洗了把脸,随手拽了个外套就往外赶。再次见到我妈是几个小时之后了。同时出现的,还有穿着红色格子衫的外婆,她的手里拿着个扎了很多小孔的小纸箱,散发着一股鸡屎味,还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咕咕声。

原来,我外婆一声不吭地把家里能卖的地都卖了,鸡啊,猪啊,也都卖了。她也到了我们生活的大城市。为此,我妈那天一直絮絮叨叨着这件事,埋怨外婆不早点和她说,害她这样匆忙地赶去接她。外婆只是沉默着、微笑着。我也偷偷地笑了:我妈一声不吭地走了,害我伤心;我外婆一声不吭地来了,害我妈担心;这也算一报还一报吧。而且,外婆总沉默着,妈妈总唠叨着,她们都在伪装她们难以说出口的爱,这种不管年龄几何都存在的稚嫩让我的心轻轻地荡漾着。

本想着外婆会从此和我们住一起,和别的老人一样晨起遛弯,傍晚跳舞,安安静静地在家里享清福。结果外婆每天依旧和干农活一样早出晚归,甚至还要过分,有时到凌晨才回来。我们有好几次都急得要报警了。问她出去干啥,她也不说,让她早点回来,她就又在那里含糊地应着,第二天依旧如此。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外婆却突然把她的行李都拿出去了——她这几个月竟都是在找工作,不过她没文凭,年龄又大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份洗碗的工作。坦白来说,我和我妈都并不支持我外婆出去打工,第一不放心我外婆独自一人在异乡,第二我外婆有足够的养老钱,没必要折腾自己。于是我和妈妈拼命劝阻外婆。但我外婆并不肯,按她的话说:“我才五十多岁哩,有啥不能干的,再说了,饭馆包吃包住的,谁要去你们那个又小出又破租屋里挤。”是了,忘了跟你们说,我外婆虽说看着有些沉默,可她是顶不服输的,甚至可以说要强得很!说起话来也直直的,即使是好心,也并不懂得转弯,常常刺地别人说不出话来。如若你要和她抬杠,她准能骂得你下不来台。

我们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了。我外婆就这样在大城市里打拼了十几年,她打工的地方离我们家并不近,且她又在那边的员工宿舍住着,所以我们与外婆见面的时间并不频繁。基本上是一个月才会见上一次,忙起来几个月才见也是常有的事。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与我妈去看望外婆。我爸是很少去的,一方面是他几乎全年无休,另一方面是我爸他年轻时似乎与外婆有些什么龃龉,总之,他们并不很和睦。每逢过年时,我们把外婆叫来我们家过年,他们也只有寥寥几句的寒暄。然而,我和外婆还是比较要好的,外婆到了大城市之后,话变多了不少,我因着小时候对她的依恋,跟她话最多。所以我妈有时候跟外婆吵架了,拉不下脸来,我总是她们之间的传话筒。

我外婆上班的第二年,我和我妈发现她不光上着这个洗碗的班,下班了,她还要去捡废品,我们总劝她多休息,不要那么辛苦。这时她又要说:“哪个会嫌钱多哩,我能赚干嘛不让我赚。”说完还要继续捡。她总是这样,自己拿定的主意,从不会改,说不定还觉得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我佩服外婆的韧劲,却又心疼她没苦硬吃。所以我和我妈又站在了同一战线,一起劝外婆多休息,别老捡废品,不卫生。可是,在她面前,什么女儿啊、外孙女啊,说话都是不顶用的,她依然干着她的。我们的劝解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外婆不仅捡,还把她认为的一些好的废品擦干净拿过来送给我们。说起来,我小时候用来收集东西的那个旧行李箱就是外婆送我的呢。

外婆把行李箱擦干净递给我的画面突然浮现,我怔愣了一下,我假期时看到的、床底积着蜘蛛网的行李箱在我脑海中也同时出现了,随后它们俩又同时淡去。它们的实影渐渐变虚,我的目光也逐渐找到聚焦点。

未完的拼图再次进入视野。

我回过神来,将一块拼图的凸起嵌进另外一块拼图的凹陷处,满意地看着它们严丝合缝地彼此咬合,我母亲微笑的样子也逐渐呈现。这幅拼图的做工应当是很好的,即使生了些霉斑,依然能看出我母亲的身形很鲜活。我情不自禁地闭眼摩挲着,感受到的却不是顺滑的木质纹理,而是拼图衔接处的凹陷。我顺着这凹陷的延伸处看去,只看到本来让人觉得无比和谐的拼图却到处都是裂痕,像一张蛛丝网,完全覆盖住了外婆和妈妈。我迅速地拼好剩下的部分,发现了六岁的我就是这个拼图的最后部分,并且也“挂着蛛丝网”。

拼图上蔓延着裂痕,我的心上则蔓延着悲伤,是了,我们的后来不正如这幅拼图吗?

外婆虽然在生活习性上与我们有着很大的差别,但她的独居又巧妙地在我们之间建立了一个平衡点,我们仍免不了琐碎的争吵,却也可以称得上和睦。

然而,时间走着指针。我从六岁长到了十七岁,上了高三;而外婆也从五十多岁走到了六十多岁,她要退休了。外婆不愿意租房子,于是她又再次住进了我们家,那份平衡,也就此打破。

此后每个周六,我从寄宿学校回到家,看到家里的废品越来越多,甚至原本空旷的床底也被堆满了,连床板都被废品顶得微微隆起。我妈对此颇有微词,但她并没有直接跟外婆说什么,而是私下里要我去劝劝外婆不要把那么多废品堆家里,捡完就卖了。我爸听到这事,直接让我告诉外婆别捡了,不干净。我妈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我爸胳膊上:“你管那么多干嘛,她想捡就捡,别堆在家不就行了吗,你别在我妈面前乱说话!”我爸抿抿嘴,不说了。我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我外婆面前,外婆见我支支吾吾的,问我怎么了。我只好尽量委婉地让我外婆少堆点废品在家。我外婆听后,没说什么,只是把废品都卖了。之后家里只堆了一点废品。我以为家里从此就会和谐下去,一如从前。

但在不知道第几个我回到家的周六,家里的废品又多了。我妈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在骂人。我很疑惑,等我妈打完电话了,我问她怎么了。“我刚把你爸骂了一顿。我今天抽不出时间陪你外婆去查工资,让你爸带着她去。结果你爸查的时候选择错了账户类型,显示余额为零。把你外婆吓了一大跳,他还在那很大声地对你外婆嚷嚷着怎么账户里没钱了。你外婆都急地报警了。警察过来一看,就是输错了而已,钱都还在。可是你外婆已经不信了。现在拉着警察不让走,说要把你爸送进去。”我妈说完就跑了,她要赶过去收拾烂摊子。

我焦虑地在家转着圈。终于,晚上十二点都过去了好久的时候,我爸妈和外婆皆是一脸不虞地回来了。那天晚上,我外婆拉着我的手边哭边说:“你爸爸不是个好人!他骗我钱全没了,让我把警察找来。我吓懵了,警察问我密码是什么,我急得立马就告诉他了。现在我想想,肯定是你爸故意联合那个警察要把我的密码给骗走!你妈还护着他!现在你妈知道我的卡号,你爸知道我的密码,我的钱都白赚了。迟早全进你爸那个绊哒脑壳的腰包里!你妈肯定是不敢的,就是你爸那个烂崽搞的鬼!”我被外婆的脑洞给震到了。虽然我也讨厌我爸今天的莽撞,可我并不觉得我爸会是这种人。

一大段话在心底破芽又被迫堵在喉咙里,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对外婆说了一句:“你今天肯定累了,早点睡吧。”

下周我回来的时候,打老远儿就看到我们家住的公司宿舍楼下围着一堆人,本就不隔音的楼里爆发出阵阵争吵声。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哪知邻居阿姨和大叔一看到我,都拉着我问怎么了,我这才知道是我家在吵哩!我红着脸摇摇头就跑上了楼。一到我们家那一层,我就看到我家的大门开着。往里看去,全是废品,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我妈和我外婆都带着张挂满是鼻涕和泪的脸一边哭一边吵。我无助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她们再次争执时,我妈说了一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你凭啥在这堆这么多垃圾!”我外婆一听到这句话就气愤地喊了句:“对,这不是我家,我白养了个女儿,连着外面的烂崽来骗我钱,我生了个白眼狼!”说完就往外走。我看看我妈,又看看走远的外婆,犹豫着不知道去哪儿。我妈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去追外婆。我马上跑下楼去,一直在后面跟着我外婆。我不想上前,我也恼火着呢。外婆那样说我的爸妈,还吵得人尽皆知,我简直没脸见人了。但我又放心不下外婆,只好一直在后面跟着她。不知走了多久,我外婆应是走累了,她在路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于是我抱着书包在椅子旁边蹲下了。

一时间,我们俩都没开口。又是长久的寂静。我叹了口气,知道我是拗不过外婆的:“外婆,怎么了?腿走这么久疼不疼?今天咋又吵起来了呢?”我外婆又哭了:“还不是你爸那个杂皮,我今天把废品拿进来,你爸叫我别再往你家堆了。我一看到他就来火,刚骂了他几句。你妈这时候回来了,把你爸推进房里。她护着他呢!居然也叫我别捡废品!要不是他们俩撬走了我的钱,我还需要捡废品!他们两个就是白眼狼!”我听我外婆又骂我爸妈,心里升起了一股火。我想冲外婆大吼她的钱还在她的卡里,不要再乱骂人了,丢脸得很!可是,看着我外婆的眼泪,想起小时候那碗丝瓜汤,我又只好压着怒气,轻声地跟我外婆解释我爸妈没拿钱,钱还在卡里。我外婆一如既往地固执,她也是不听我的话的。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我搞不懂之前总是笑呵呵地硬给我塞钱的外婆怎么会因为一场莫须有的余额乌龙就与我们决裂。

我蹲着,外婆坐着,我们俩都沉默着,眼珠和天一样黑。

那晚在闪的只有路上飞驰的光,其余的光一概灭了。

外婆最后还是搬走了。

世界上多了三个愤怒的人,世界上多了三个悲伤的人……

脑海翻涌得过于剧烈了,我抱着头安抚这咆哮的思绪,心却还在沸腾着,久久无法平熄……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这幅拼好的拼图上——从左至右,依次是外婆、妈妈和我,我们互相挽着手,脸上是一样的局促、羞涩。活像是后面的酸李,青涩无比。

我轻轻抚摸着拼图上我们三个的脸,指尖感受到的纹路是如此清晰,这是岁月碾过的痕迹。

究竟是一块块不同的拼图共同组成了连接着的我们,还是本来就连接着的我们被划成了一块块不同的拼图呢?

我把这副拼图用相框裱了起来,放在我的桌子上,那个盒子则保留着被时光打磨后的模样,被我放在抽屉里。

我时常抚摸铁盒,直到冰冷的盒面也染上了一点温度,看着相框里的我们,我攥紧了同样冰冷的硬币,心里攒着一份新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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