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三七年七月的北平城,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夕阳西下,将紫禁城的红墙染得如血般凄艳。
三十七岁的国军团长张铁铮站在军营操场上,望着面前整齐列队的士兵。他身材高大,军装笔挺,眉宇间刻着军人的刚毅与岁月的沧桑。
“弟兄们!”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倭寇已兵临城下,今夜我们将奔赴南苑布防。此去凶险异常,有不愿随行者,现在可脱下军装离去,张某绝不追究!”
队伍静默无声,只有夏日晚风拂过杨树叶的沙沙声。
片刻后,前排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喊道:“誓死追随团座!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誓死追随团座!”数百人的呼喊震天动地,惊起远处一群暮鸦。
张铁铮眼眶微热,却强压下情绪,只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转身时,瞥见营房角落一个消瘦的身影正在检查武器箱——那是他的老朋友,政治教员黄明远。两人相识多年,虽所属阵营不同,却在抗日救亡的共同目标下再次携手。
是夜,部队急行军至南苑。黑暗中只能听到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压低的口令声。黄明远快步走到张铁铮身边,语气凝重:“铁铮,刚得到消息,日军已突破宛平城东北角,29军伤亡惨重。”
张铁铮沉默片刻,问道:“你的政治工作队准备如何配合?”
“已组织学生宣传队在前线进行鼓动工作,医疗队随军行动。”黄明远答道,随即叹了口气,“这一仗,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艰难。”
“再难也要打!”张铁铮斩钉截铁,“军人守土有责,当马革裹尸!”
突然,远处传来爆炸声,红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开始了!”
二
黎明时分,日军发动了猛攻。
阵地上硝烟弥漫,炮火连天。张铁铮亲自操着一挺重机枪,对着潮水般涌来的日军猛烈射击。子弹壳在他脚边堆成了小山。
“团座!右翼三营阵地失守!”一个满身是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来报告。
张铁铮眼睛赤红,“警卫连,跟我上!”他抓起一支步枪,装上刺刀,跃出战壕。
黄明远见状急忙拦住:“铁铮!你是团长,不能轻易涉险!”
“阵地丢了,要团长何用!”张铁铮甩开他的手,“你留守指挥所,若我不回,由你接替指挥!”
冲锋号响起,张铁铮带领士兵如猛虎般扑向敌人。刺刀见红,血肉横飞。一场白刃战后,右翼阵地终于夺回,但部队伤亡过半。
黄昏时分,战斗暂歇。张铁巡视阵地,所见皆是惨状:战壕里满是尸体和伤员,医务兵忙碌地穿梭其间。在一个角落,他看见黄明远正为一名年轻士兵包扎伤口。
“怎么样?”张铁铮问道,声音沙哑。
黄明远摇摇头,“药品不够,很多伤员恐怕...”他没说下去,只是继续手中的工作。
那士兵突然抓住张铁铮的衣角,气息微弱地问:“团座,我们能赢吗?”
张铁铮蹲下身,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只要我们还站着,中国就不会亡!”
士兵笑了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师部传来命令:南苑守军全线撤退至保定。张铁铮一拳砸在战壕壁上,“混蛋!我们血战一天,就这么放弃了?”
黄明远按住他的肩膀,“保存实力,以利再战。这是战略转移,不是失败。”
撤退途中,日军飞机追踪轰炸。一颗炸弹落在附近,黄明远猛地将张铁铮推倒在地,自己却被弹片击中背部。
“明远!”张铁铮抱起好友,只见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灰布军装。
黄明远苍白的脸上挤出微笑:“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抗战到底...”
三
一九三八年春,徐州会战爆发。
已升任师长的张铁铮部奉命坚守临沂,阻截日军板垣师团南下。此时部队经过整补,但新兵居多,战斗力大不如前。
战前军事会议上,多数军官主张固守待援。唯有张铁铮坚持主动出击:“板垣师团骄横轻敌,必不设防。我可亲率一支部队夜袭其指挥部,乱其部署!”
众皆反对,认为太过冒险。但张铁铮力排众议:“国家危亡之际,军人当置生死于度外!若能挫敌锋芒,死何足惜?”
是夜,他亲率特务营潜入敌后。临行前,他将一封遗书交给副官:“若我不归,交予吾妻。告诉她,我为国尽忠,未能尽孝道夫妻之情,来世再报。”
夜袭果获奇效,日军指挥系统一时大乱。但撤退途中,张铁铮部遭日军包围。激战中,他身中数弹,仍坚持指挥突围。
“师座!您先走!”营长李大山大喊。
“胡说!我岂能弃弟兄们于不顾!”张铁铮拒绝道,举枪击毙一名冲来的日军军官。
最后在部下拼死掩护下,他们终于杀出重围。但五百人的特务营,仅余不足百人。
返回阵地时,张铁铮因失血过多昏厥。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弟兄们都回来了吗?”
当得知大多数士兵阵亡,他闭目良久,泪水无声滑落。
次日,日军报复性进攻。炮火覆盖了整个阵地。张铁铮带伤指挥,屹立不退。突然,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气浪将他掀飞......
四
与此同时,在华北敌后,一支八路军游击队正活跃在山丘密林间。
队长周国韬原是北平大学教师,战争爆发后投笔从戎。他戴着眼镜,外表文弱,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卓越的战术头脑。人们说他很像牺牲不久的黄明远,不仅是外貌,更是那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坚毅与智慧。
这日,游击队伏击了一支日军运输队。战斗结束后,周国韬吩咐队员:“只取武器弹药和药品,粮食分给老乡。”
队员大牛不解:“队长,咱们粮食也不够啊!”
周国韬拍拍他的肩膀:“老百姓是我们的根。根断了,我们还怎么活?”
正说着,哨兵带来一位老乡:“队长,这老汉说有重要情报。”
老汉紧张地四处张望,然后压低声音:“明早有一队鬼子要从王庄过,听说有个大官在里面。”
周国韬仔细询问后,判断情报可信。立即部署伏击任务:“二班占领东侧高地,三班堵截退路,一班随我正面阻击。记住,速战速决,不得恋战!”
次日战斗如计划进行,游击队成功歼敌三十余人,缴获大量武器文件。清理战场时,大牛兴奋地跑来:“队长,抓了个大鱼!是个中佐!”
周国韬查看缴获的文件,脸色骤变:“立即转移!这是日军特遣队指挥官,敌军很快就会大规模反扑!”
果不其然,不久后日军出动大队人马围剿。游击队凭借地形优势与敌周旋,且战且退。
深夜,队伍暂时安全。周国韬在油灯下研究地图,大牛端来一碗稀粥:“队长,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周国韬接过粥,却放在一边,“大牛,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打游击战?”
大牛挠挠头:“因为打不过鬼子正规军呗。”
“不全对。”周国韬微笑,“游击战像是水,看似柔弱,却能穿石裂岩。我们今日东一点西一点的战斗,终将汇聚成淹没敌人的洪流。”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轻声说:“就像黄明远同志曾经说的,抗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要准备持久作战,直到把侵略者全部赶出中国。”
五
一九三九年春,第五战区组织敌后游击干部训练班。张铁铮和周国韬意外相遇。
此时的张铁铮已是副军长,因临沂战役重伤初愈,脸色仍显苍白。他被派来讲授正规军作战经验。
周国韬作为游击战专家,也从太行山赶来授课。
两人初次见面,便因战术理念不同产生争执。
张铁铮强调:“战争最终要靠正规战决胜,游击战只是辅助。”
周国韬反驳:“敌强我弱形势下,游击战是积蓄力量的最好方式。况且战争不仅是军事较量,更是民心之争。”
训练班休息期间,两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直到一次实地演习,张铁铮指挥的“正规军”被周国韬的“游击队”以灵活战术击败。
当晚,张铁铮拎着一瓶酒找到周国韬住处:“今日之败,让我受益匪浅。愿闻其详。”
周国韬惊讶之余,取出两个茶杯:“以茶代酒吧,我戒酒了。”
烛光下,两人畅谈至深夜。张铁铮说起好友黄明远的牺牲,眼中含泪:“明远临终前仍不忘嘱我抗战到底。这些年来,我每遇困境,便想起他那句话。”
周国韬动容道:“实不相瞒,黄明远是我表哥,也是我革命的引路人。他曾在信中多次提及您,称您是他最好的朋友,虽阵营不同,但抗日救国之志毫无二致。”
张铁铮愕然,随即长叹:“天意啊!明远在天之灵让我们相遇相知!”
两双手紧紧相握,不同阵营的两位军人,因共同的目标和一段珍贵的回忆,结下了深厚友谊。
六
一九三九年五月,日军发动随枣会战,企图围歼中国军队主力。
张铁铮部奉命死守枣阳一线。临行前,他致信周国韬:“弟将赴死地,若不幸,愿兄继续未竟之业。”
战斗异常惨烈。日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和火力狂攻三天,守军伤亡惨重。张铁铮亲临火线,被弹片击伤仍坚持指挥。
第四日清晨,日军攻势更猛。阵地多处被突破,师部参谋劝张铁铮后撤。
“我承诺过与阵地共存亡!”张铁铮怒吼,“再有言退者,军法处置!”
中午时分,左翼阵地告急。张铁铮率警卫排前往增援,途中遭日军飞机扫射,多处负伤。卫士拼死将他拖至掩体。
“放开我!阵地不能丢!”他挣扎着要重返火线。
医务官含泪为他包扎:“军座,您再上去就是送死啊!”
张铁铮平静下来,缓缓道:“军人战死沙场,幸也。我今日决意如此,尔等可自行离去。”
众人皆泣不成声,无一人离开。
傍晚,日军发动总攻。张铁铮命令焚毁所有文件,然后拖着伤体,手持步枪立于战壕前:“弟兄们!今日乃报国之时!有我无敌!”
残存的守军跟随他们的将军,发起最后一次反冲锋。枪炮声、喊杀声震天动地......
七
随枣战役期间,周国韬游击队接到特殊任务:袭击日军后勤补给线,牵制敌军兵力。
此时游击队已发展为千余人的游击支队,装备改善,战术更加成熟。
周国韬制定了一个大胆计划:深入敌后,攻击日军物资中转站白水镇。
副队长担心太过冒险:“白水镇守备森严,强攻恐怕损失太大。”
周国韬却有不同想法:“不是强攻,是智取。据内线情报,明日有一支运输队要进镇,我们可以伪装成日军运输队混进去。”
计划周密准备后,游击队果然成功潜入镇内。午夜时分,他们同时袭击了日军仓库、兵营和指挥部。
战斗激烈异常。周国韬亲自带领突击队攻占电台室,缴获重要密码本。正当撤退时,他们遭遇日军增援部队拦截。
“队长,你们先走!我带人挡住他们!”大牛喊道,不由分说率领一班战士占据街垒掩护。
周国韬犹豫片刻,咬牙道:“保重!”带队冲向预定撤离点。
身后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渐渐稀疏直至消失。周国韬心如刀绞,知道大牛和战士们恐怕已全部牺牲。
黎明时分,游击队返回根据地。清点人数,此战损失了三分之一队员,但成功摧毁大量日军物资,缴获重要情报。
周国韬站在山岗上,面向白水镇方向默立良久。随后他擦干眼泪,对幸存队员说:“烈士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还要继续战斗,直到胜利那一天!”
八
随枣战役结束后,中国军队重整防线。打扫战场时,士兵们在枣阳阵地发现了张铁铮的遗体。
他浑身是伤,手中仍紧握着步枪,眼睛望向北方。战士们含泪将他安葬在战场旁的山坡上,墓碑上刻着“抗日名将张铁铮之墓”。
消息传到后方,举国哀悼。追悼会上,周国韬远道而来,在好友灵前献上一束野花。
“铁铮兄,你做到了为国尽忠。”他轻声说,“剩下的路,我们替你走完。”
一九四零年,周国韬游击支队改编为正规部队,在百团大战中屡建奇功。每次战斗前,他都会对战士们讲述张铁铮和黄明远的故事。
“他们一个来自国军,一个来自八路军,却为同一面旗帜战斗到底。”周国韬说,“这面旗帜叫中国。”
战争仍在继续,更多英雄前仆后继。每当夜幕降临,站岗的士兵似乎总能听到远方传来这样的对话:
“明远,你说我们能赢吗?”
“只要我们还站着,中国就不会亡!”
声音随风飘散,融入祖国的山河之间,成为永恒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