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那条大黑狗被卖了,卖了700块钱,我不是第一个得知这条消息的人,但父亲却是。
狗是从什么时候来到家里的?哦,我记起来了,是和小白一起来的。
小白是我从狗市抱回来的,花了六十块,它小时候长得很可爱,酷似大家所熟知的“金毛”,但是拿它回来只花60块钱,这怎么又会是一条金毛幼犬的价格呢?所以它只是一条不知名的杂串小狗罢了。
小白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是“一条小白狗”。家里人认为给狗起名字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或许受到他们的影响,导致我并不用心,甚至如此随意的便定下了一只狗的名字。
小白讨人喜欢,父亲大约也动了养狗的念头,只是嫌它不够威风,便从邻村狗贩子家那儿抱回了一只瘸腿的小黑狗,瘦骨嶙峋,怯生生的,远不如小白活泼。
母亲为此发了火,质问父亲花了多少钱。父亲说没花钱,只付了几十块钱的狗粮钱,只因为这狗天生腿不好,没人要。母亲并不信——那分明是一条纯种马犬,虽然它长的是如此软弱可欺,但事实摆在这里毋庸置疑,但狗是带回来了,肯定不能再还回去,于是在母亲怀疑的目光中它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父亲格外疼它,甚至破天荒买了狗粮。六块钱一斤的劣质货,但在我们这里的农村,狗向来只吃剩饭,更何况父亲一向吝啬。我问他为什么,他皱着眉说:“这种狗娇贵,得吃狗粮,人家都怎么养。”我并不作声,只是偶尔溜进杂物间将手伸进那满是刺鼻味道的狗粮袋中,抓两把狗粮,一把喂小白,一把喂给这条黑狗。
我一直都很喜欢狗,始终对这一物种怀有怜悯之心,尽管黑狗并不如小白讨人喜欢,但我仍然固执地为他起了一个名字——大黑,父亲很喜欢大黑,但他仍然叫不出这个名字,每次喂饭的时候总是“狗,狗”唤着,他似乎愧于叫一条狗名字,尽管他真的很喜欢它。
伴随着大黑长大,它已经初具了一条大型犬的姿态,饭量也越发上涨。一个不锈钢大盆的馒头混着菜汤都进入了它的肚子里,但大黑仍然不满足,每次将饭盆舔的一干二净之后,都会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们,父亲在这时候却显得有些严厉了,他拒绝再次投食,因为他固执地认为狗不知道饥饱,吃出问题可就麻烦了。母亲心软,想再丢两个邦硬的冷馒头,却总被父亲喝止,于是母亲便在大黑期待的目光里中止了手里的动作。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在我家上映,但不同的是,我会在事后偷偷去拿馒头投喂给大黑,我和母亲的想法是一样的,心想那些汤水哪够填饱肚子,难怪它总是抢小白的食。
但父亲又是爱它的,大黑的腿不好,走起来路来明显能看见它孱弱的后腿一晃一晃,根本支撑不了它略显庞大的身躯,于是父亲特地去药店为它购买了钙片,三元一瓶,然后又委托我在网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奶粉,我应下来,不必父亲多说,在不超过50元的购物内,我们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但相比这些“营养物质”,大黑显然更喜欢那6元一斤的狗粮,每次我瞧见它蜷缩趴在笼子里,内心总会生出一丝恻隐之心,然后控制不住地打开杂物间抓上一把狗粮,随意往地上一撒,那里有两只虎视眈眈的狗,然后等待同样的戏码上演——它们彼此嘶吼着,不断争夺一颗颗灰色的颗粒,尽管那只是6元一斤的劣质狗粮。
小白和大黑并不对付,在我看来它们每次都因为食物而呲牙,但小白明显被养的更好,至少我们饭桌上那些骨头都被它叼走了,而大黑只能喝点混着肉汤的剩饭,因为父亲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们:狗吃了尖锐的骨头会被划破肠子,所以他坚决不会让大黑吃上一根骨头。
我好像有些明白小白和大黑为什么会打架了。
大黑越长越大,父亲也离开了家外出谋生,于是照顾两只狗的重担就落在了母亲身上,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在母亲上午干完活儿,急匆匆接完上小学的妹妹放学之后,还得抽出心思去喂大黑,对此母亲多次打电话抱怨,但父亲却不以为意,总以“一条狗能吃多少,你随便扔给他几个馒头不就完事了”为由搪塞,于是他们俩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我很理解母亲的想法,照顾这样一条狗确实很累,但母亲一边拒绝一边照顾大黑过完了整个秋收,它长的越来越好,而父亲每次打电话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大黑,对母亲埋怨的话语充耳不闻。
那时候的我正在上学,高中住宿,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窥见母亲的不容易,但我也无能无力,生活就在这样的日子中一天一天地走过,小白和大黑慢慢长大,而它俩依然不对付,但是等我高考完,我们仨却度过了一个充实的暑假。
但不久之后,在外地上大学的我却收到了一条消息——小白走丢了。
家里人曾尝试寻找,但最后却不了了之,我很伤心,但父亲的态度却格外冷漠:“丢就丢了,大不了再给你买一条。”
我有些气愤,甚至在电话里责问母亲她到底有没有认真照顾,但我却忘了当时的她骑车被人撞了,尾椎骨折,甚至没法送我来到外省上大学,于是我只好将悲伤深埋心底,每天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将自己都欺骗了过去。
去年过年,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父亲也回来了,家里人似乎都忘了“小白”这条狗,看着父亲每天吃完饭都挑逗大黑的行为,母亲再也受不了了,甚至扬言要将它卖了,其实她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父亲当时的脸就沉了下去,两人大吵一架,整个家鸡飞狗跳,母亲不理解父亲吃完饭宁愿去照顾一条狗也不愿帮她料理家务的做法,而父亲也不理解她为什么就这么容不下一条狗。
俩人不欢而散,但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大黑的吼叫总会引起熟睡中父亲的谩骂:“叫什么叫?臭狗!”
这个年过的并不如人意,父亲扛着破旧的包又离家谋生,而我踏向了求学之路,然后在一个平常的日子,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内的消息——大黑被卖了,卖了700元。
电话里的母亲央求我不要告诉父亲,甚至絮絮叨叨她养这条狗有多么不容易,我理解她,应下了请求,但内心总笼罩着一股悲哀。
但这件事注定没能被瞒下,那天我打完电话和母亲要购买西装的钱,因为后天要参加一个正式的比赛,然后在晚上训练的时候就收到了父亲打来的一个电话,那头的父亲似乎苍老了很多,叫着我的名字,询问我是否知道大黑被卖了的事情。
我沉默了,但是我的反应却激起父亲的怒火:“你妈就这么容不下一条狗吗?”
“大黑多好的一条狗啊,送人不行吗?非得卖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紧缩,这是父亲第一次叫大黑的名字,但更令我惊讶的是,看金钱很重的父亲竟然能够说出将一条大狗送人的说法。
我尝试和他解释大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们家,但他拒绝劝解,只是一味地诉说他的痛心,于是我也寒了心,冷冷道:
“小白被卖了我不心痛吗?”
他一下子被堵住了话,转而不耐烦地询问我要钱干嘛,在得知我的诉求后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知道了,等会把钱给你转过去。”甚至没有问一句我比赛的事情。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从那天开始,他再没有主动联系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