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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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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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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书(随笔1-10则)

1.背书

自上学读书到后来工作这段光阴里,我曾先后试图背诵过三种书:一是王士菁的《鲁迅传》,一是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还有就是屈原的《离骚》。到后来真正背诵下来的却只有《离骚》。这中间的原委说来也很简单,背诵《鲁迅传》,主要是读萧红《踢鬼的故事》,引发了我对鲁迅先生的景仰,于是就独自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这样的书。有一天,我表哥王绪昌来说,背《鲁迅传》倒是有用,不过还不如先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类的好。这样我就把背了一半的《鲁迅传》搁下了。背诵《欧阳海之歌》是受了学校广播室的熏陶。那时每逢午休李少奇和刘玉凤老师就给我们播那个动人的故事。而又因为上晚自习影响别人,被班主任批评,背不到一半也就拉倒了。背《离骚》是因上历史课听一位老师说,有许多人试图背《离骚》都没有成功。而那时我是决心要做一个成功者的,于是便吸取了他们别人的教训,不再“一口吃一个胖子”,而是按照郭沫若先生的分析,把十三个段落拿来个个击破。现在回想起来,它们确给了我收获;不过,这收获却让我进入到了再也不能拔脱的文学之旅。

2.三境界

1964年,我的一位老师叫吴庆仁,北京人;学历史的,却给苏联专家当翻译。苏联专家一撤,他就留在了我们那里教书。有一年的寒假他从北京回来,背了一包的书,里边就有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因为是繁体,我读成了“父兴子”。另外的一位老师叫蔡国忠,河北人,他们是好友;从旁说,“哪里父兴子?父与子。父亲和儿子。”从那时开始,我知道,老师有境界之分:有人只教书不读书,有人不仅教书而且也还读书。而1984年,我到北京去看我的古典文献整理专业古文字方向的研究生考试成绩,结识了也是北京人的一位老师,叫李学勤,就是后来的社科院历史所所长,现在的中国古史首席专家。从那时开始,我又知道,老师有更高的境界之分:有人不仅教书、读书,也还写书。其实,教师之“三境界”教书、读书、写书,是一个群组的金字塔,只能会越来越高和越来越少,而不会是相反。因为,假如要求大家都去做教育家、学者,都是金字塔顶,那就跟挖空了金字塔没有什么不同。

3.八卦

小时候村人迷信,无论婚丧嫁娶、置田造屋,还是天作人受、生病长疮,都要在八卦那个圆中做着绕不完的圈子。因此,耳濡目染,小伙伴们便不仅能背出《八卦取象歌》,而且还能规格地画出那两条在圆中永作追尾之状的大头鱼。一村自有一村景,休与他村论短长。久而久之,村人便把稔知八卦作为一大乡风来加以炫耀。据说,有人在外做客,一边倒背《八卦取象歌》,一边用筷子蘸酒画出八卦图谱来,主人目瞪口呆,便叫人不停的满酒,以为奇。后来,我长大了,试验了一回,觉得倒背《八卦取象歌》并无需怎样特别的技巧,因为八卦字押韵,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只要两个字一组记牢,背起来反而比顺序更加地明快,比如,“缺上兑、段六坤;虚中离、断下巽;盂仰震、碗覆艮;满中坎、连三乾”。但那时的确是一种荣耀。

4.最早的特区

大约是在45年前,我头一次出差到河北的宁河去办事。这地方虽属河北,却与京津毗邻。老乡说,站宁河街上,左迈一脚是天津,右迈一脚是北京。粮票、布票、糖票、棉花票等等证券,三省通用。于是,竟使我在一个小商店里,看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各样的票证。那情形不亚于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你想,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那时,能够见识到这种情形,该是何等的耳目一新。想,世界上居然还有这般自由贸易的世界,真是令人不胜向往之至;甚至对街上的那些操着各种口音——唐山的,乐亭的,芦台的,廊坊的,北京的,天津的——的行人也开始了刮目相看。后来看小说时才知道,像这一类自由贸易区古已有之。如鸡鸣三省荆紫关、三省庄等等,即俗称所谓“三不管”地区。其实,界限对于生产和生活来说,总是相对的。这里不是也可以称作我们最早的特区吗?

5.葬马

马是人类最忠诚而且最能干的朋友。有许多成语都能表明这种关系,例如,马价十倍、马到成功、马首是瞻、横刀立马、马革裹尸、春风得意马蹄疾等等。而葬马的习俗,在古代,从秦汉的车马坑,到唐太宗的昭陵六骏,甚至一直到清太祖的战马石雕,几乎每一朝代都有史料可考。即使是到了现代人们最为窘迫的时候,也不忍心于“拉完磨杀马”。这里有一段是我亲历的故事:1962年寒假,正值“三年自然灾害”肆虐时期。人们能用以果腹的“瓜菜代”已所剩无几,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推广粉碎玉米秸代食。牲畜大多放开,任它们啃噬树皮草根逃生,倘有老弱病残的冻馁,自然也就只能成为人们汤锅中的猎物。村里有一匹骨架高大的老红马,双目失明,蹒跚踯躅。在它终于顶不住猎猎西风躺倒在田野里的那一刻,村人还是忍着饥寒创开冻土把它就地埋葬了。因为老红马,跟着人们一直任劳任怨地在这块土地之上工作了20年。

6.战争与劳动和解手

有一回,我说徐怀中《西线逸事》里说在仗打得紧的时候,女兵如何如何解手,家人就一边打毛衣,一边不屑一顾地说,“那还用他说?我们那时在田里劳动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春天田野一望无际,附近没有青棵,没有沟坎,也没有树木,甚至于连坟包包也没有。在哪儿解手?想办法呗!女工们集体走到那边去,男人们便知趣地把头扭到这边来。于是,女工们一个个地站成一个排,有解手的人就到排后去,一个一个轮换地在那里小解。”我笑了,家人说,“笑啥?连放屁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等到女工们叽叽嘎嘎跑回来,男人们才憋不住笑地发出声音来。有人看女工们一眼,女工们就会说,‘看啥,谁家没有姐和妹?’”徐说的是战争,我家人说的是劳动,但他们使用的这方式是一个模子脱下来的坯别无二致。我想,女人们真是比男人们聪慧,就连这事儿也做得天衣无缝;倘一旦露了马脚,也还会自圆其说。

7.寄居

我到南方工作没有房子,寄居在我慈溪朋友家的老房子里。刚住下的一个星期,我朋友跑过来说,在他们本家公祠的顶梁上掉下一只木箱,内存古书,不知为何时何物。因我当时在准备攻读某大学古典文献整理专业研究生,所以找我来鉴定。一箱子石印本的元代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胡是天台人,与慈溪不远,当然传播也并非困难。房子是他们家族祖遗的公共设施,先前做祠堂,这时已用作纺棉、堆放杂物。有关人家的人各拿了几册,因此也给了我两册的回报。有人问我有无价值,我想,胡注的特点是他联系现时作出评论,便说,“有!好像有吧。”这时,他们本家远房的一位小伙子挤过来说,“多少钱?我都买下了。”听他这么一来,大家反倒各自拿走了。不过,一到第二天便有两位自称正宗嫡传的半大女孩说书是他们高祖所藏,于是便全部拿回。胡注没有得到,但此后我却认识了那位小伙子,并且成了挚友。在我回北方时,他给我作了一幅画,还有一只金代的上虞陶碗。

8.这种书只能垫脚

看电影,俄国十月革命期间,卫队长瓦西里跟列宁到某地去,途中经过瓦西里的家。列宁让瓦西里和他的妻子睡在里屋,他自己睡在厨房的地板上。瓦西里搬来许多书,让列宁当作枕头。列宁一个人在那里边搬书边自言自语,“这种书作枕头都不配,只能垫脚;那种书呢,垫脚也不行,只能扔到垃圾箱里去。”由此看来,做为精神食粮的书,无论在哪一国度,哪一时代,总有精华和糟粕之分。这就涉及到精神产品的生产流通问题,我觉得问题不在于糟粕的生产,而在于糟粕的消费,如果大家都能像列宁一样用它垫脚,出版商就不会再来做那种赔本的买卖。下面这个故事,倒是值得人深思:某夫妇吵架,是由于男的把女的一本《周公解梦》填在炉子里烧了,女的大光其火,从书架子上拽下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一边往炉子里填一边骂,“我叫你反对迷信,这一回我把你的科学也烧了。叫咱们谁也别科学谁也别迷信!”

9.桃花源记的结尾

有一日,语文老师拿《桃花源记》搞思维训练,说陶渊明先生设计的结尾,比如说,太守派人没有找到桃花源,高士刘子骥也没有找到桃花源,过于平淡无奇。大家可根据时代背景以及人物事件展开联想,大胆构思,重新给《桃花源记》编排一个更加令人拍案惊奇的结局。甲生说:“渔人回到家中,满目疮痍,忧郁而亡。”老师没作声。乙生说:“渔人带村人来此,共度世外桃源。”老师摇摇头。丙生说:“渔人把消息告诸世人,世人蜂拥而至,把桃花源夷为平地。”老师尽管仍旧没作声,却也没摇摇头。丁生说:“渔人报知晋皇,晋皇把桃花源辟为御花园。”老师这才开口说:“不要停止思维,继续想象下去,辟为御花园之后怎么样,之后,啊?”丁生说:“渔人的儿子和桃花源的女儿结为连理。这时公主插了一足,正在难解难分之际,晋皇开口道,‘公主,告诉皇阿马,你真的爱他吗?’”同学们在“啊?——”地一声之后半信半疑地问丁生是怎么想得出来的,丁生说:“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电视嘛!”

10.细节乃大节

周晔在《我的伯父鲁迅先生》一文中,记叙周氏兄弟为车夫包扎的故事。说周建人先生拿钳子夹出车夫脚里的碎玻璃片,鲁迅先生拿硼酸给车夫洗干净,他们两兄弟又给车夫敷上药,扎好绷带。之后,鲁迅先生又掏出一些钱给车夫,叫车夫在家休息几天,把剩下的药和绷带也给了车夫。周晔不是文学家,像“把剩下的药和绷带也给了车夫”这样细小的情节,如果不是生活真实,文学家也一定做不来。这细节就是鲁迅先生一生为民族存亡而呐喊的大节。其实,世上本既没有“扫天下何必扫一屋”的仁人,也没有“扫一屋安能扫天下”的志士。细节即大节,无细节亦无大节。马克思先于恩格斯逝世,恩格斯不仅完成了半部《资本论》这样的大节,而且在遗嘱中把3/8的财产这样的细节,都详细地留给了马克思的女儿与外孙,以保证他们能足够生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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