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树（五首）

看树

一直在看。与生俱来

父亲也是一个喜欢树的人

小时候，用半截腊笔

画春天。把一棵未命名的小树栽上

对着一张纸看

中年时，爱上一棵银杏

它活了很久很久

无法考证哪一年生的

但它根部的老叶，与我二十岁那年的皮肤

一样光滑，圆润

绿色的光芒向上拓展

与蓝天连在一起，需要有多大的勇气

——柔软的根系

穿越岩石，穿透地表……

看树，有时候像看我自己

几棵桂花树

门前几棵桂花树

昨日风一吹，吹出我年轻时发型

按比例两边倒，小分头三七开

今日雨一淋

花香飘落一地，一时间，我的生活有了主题：

抓一把沉于酒中

贴“吴刚”标签，欣赏，自斟，送友

斜躺在树梢上的一轮夕阳

见证了我的付出

洒水，整枝，驱赶野草，与它友善交谈

桂花树深谙感恩之道

桂花树懂我，知道我

经不起诱惑

就以幽香作诱饵，缠住我

与树合影

咔嚓，按下快门

定格时光，把我与一棵树的历史

装裱进镜框——

我童年。它腰细个矮

不知疲倦地随风摇曳

我少年。它绿得发光

翠得晶莹，泼洒在肩头的秀发婆娑起舞

我青年。它伟岸挺拔

高得像幢楼

壮得像头牛，雄性张扬闪烁着春的光芒

咔嚓，再一次按下快门

流出了一组

与时光零距离接触的动态图片

我老年，它怎么看

都不入眼。猥琐丑陋

要脸没脸，弯弯扭扭是个病秧子……

二棵树

一棵树，以倔强的性格耸立

没有逃脱被活杀的命运

修理成

佛像，吊坠……

寺庙以确保“一世平安”的承诺

卖给一些善良，诚实的人

另一棵一世谦卑

最终像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在空旷的荒野上生锈，腐烂

不谈非正常死亡

只谈宿命

请允许我用方言来表达敬仰之心

它们身体内长着故乡的骨头

曾经撑一片天地

托举蔚蓝的辽阔，承载雨水的沉重

悼念一排老槐树

一排老槐树

以年轻的站姿，守候在故乡的一条路上

为行人

供氧，披绿。为万物安家

×月×日，老槐树

倒下了。查证：

一把患有短视病的刀上有血迹

一阵风吹来，流沙复活

压弯一片开阔地

鸟盘旋，蚁奔跑……

我用沉重的脚步敲击地面

敲出了几株苗破碎的呼救声

敲出了

一组悼念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