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在小城家中，他躺在沙发上看着省电视台生活频道，发现一个热烈而撩人的广告滚动播放，征集装修客户，随即记下电话，拨通、登记、报名。真巧啊，这个叫天地亿家的装修公司位于省城南二环西段附近，离他需要装修的房子非常近，只有三站路的距离。妻子从外买菜回来，一拍即合，约好第二天前往省城面谈、量房、设计、预算。

他们来到省城，走下公交车，按照手机导航指引，没费多长时间，便找到天地亿家公司，三层大楼，威严气派，进门，在前台确认过预约信息，随及由一美女满面春风地迎接导引至一雅间，像贵宾一样，有被尊为上帝的感觉。茶几上摆着盛有新鲜香蕉、芦柑的果盘，刚落座，一杯纯净水就双手递了过来，接待专员拿着几张打印好的宣传单，发给他们，便很习惯亲切地寒暄，热情洋溢地介绍起公司有如何超前的装修理念，可以提供如何周到可心的服务，保证兑现如何厚道靠谱的承诺。然后，又带着他们去参观已经装修好的客厅、餐厅、厨房、卧室的样板间，他们看到富丽堂皇、眼花缭乱、真材实料、名牌家电、新颖设计时，思绪在脑海里不断翻腾冲击、激动震撼。尤其是受到全国装修装潢设计大奖赛中荣获特等奖大牌设计师名气的诱惑，一下子把可以省事省力，又可达到高大上装修品质的兴奋，立即变得特别信任非常坚定起来，几乎没有一丝疑虑。他们觉得人家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大的规模，简直就是实力非凡。

回到接待室的雅间，大牌设计师千呼万唤始出来，一个看起来微胖敦实厚道的大约三十多小伙子，西装革履，言辞诚恳，态度和善，但目光有点闪烁游弋，似乎把他们这个小客户根本不放在眼里，完全是心不在焉、小菜一碟、不在话下的样子。 设计师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失礼，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解释说，刚才正在接待一位客户，有点耽搁，实在对不起，让叔叔阿姨久等了。

先前接待的美女专员，指示他们喝水，然后悄然离开，把他们交给设计师专门量身打造。 落座的金牌设计师如鱼得水，直奔主题，了解户型、面积、地址，随及做出粗略预算，大约12万元，其中包括装修的所有材料，所需的家电和家具，提供的合同上不仅承诺享受铂金套餐加钻石套餐里的红木家具，还信誓旦旦保证按预期“拎包入住”。 并说要把这套房装修成那一片住宅区的样板房。还特意询问确认，不反对客户来参观吧？并要求他们必须承诺在装修期间保证允许其他客户前来参观，允许省电视台前来采访拍摄。

话毕，让即刻先交定金3万元，而不是订金。当时他理解为预交订金，所以交一万是交，交三万也是交，反正是预交，最后交房都会算作装修费用，所以便痛快去了前台。

前台工作人员提醒说，交完定金可以摸两次奖。说着伸出一只白晰瘦长涂着血红色指甲的手，指着吧台上放的一个外观精致的玻璃箱子，箱子上面开了个可探手入内的空洞。通常他手气臭，所以让老婆连着摸了两次，谁知，老婆手气也不咋地，只摸到了两个带桶子旋转脱水的拖把，但交定金时还意外得到两瓶包装考究的定制茅台酒和一套所谓的精致的“瑞士”产厨房专用刀具。

接着，又被请到气氛热烈、音乐高昂、色彩斑斓、可以目空一切的大屏幕前的台子上，主持人站在他俩右边，拿着话筒面对不知是客户还是工作人员组成的围坐小圆桌稀稀拉拉的观众，富有激情而高声喊道，今天，恭喜又一个客户签约成功，天地亿家感谢大家的信任，祝贺你们成为我们天地亿家的幸运客户！话毕，啪啪两声，彩花纷落，掌声雷动，一地吉祥。 其实，他们是被省电视台生活频道的具有绝对公信力的宣传打动的，这个天上掉下如馅饼的广告触动了懒惰的神经，特别是可以省去诸多麻烦，得到令人愉悦的“拎包入住”的强烈感召和诚信承诺。 他们的老家在离省城1000多公里以外的县城，要在省城装修房子，把装修交给这样有实力的公司，能省去诸多不便，确实太幸运了。

回到省城临时栖身的亲戚家无人居住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空房子，只所以叫空，因为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电视柜，一个热水器，一个洗面盆，一个马桶，其它都没有添置。亲戚家的房子只付了预付款5万元，已简单入住近8年，物业正常收费，开发商还没见催收尾款，听说是办不下来房产证。他们在这里临时住几天，张罗装修的事，已很知足。静等两天后，按预约前去量房子实有面积，并据此进行总体设计，心里有种热切的期待。 量房子又是一位美女专员，91平方，让她一量竟成了115平方。美女说，量房子一般都要外推30公分，所以面积就放大啦，这是设计者的要求，通常装修行业都是这样做的。这个规则他们是第一次听说，无法判断，不就多算点钱吗？谁要咱图省事呢?美女临走时告诉他们，三天以后来公司洽谈设计事项。三天就三天，得留足设计的时间，那就等吧，老婆等不及回小城去了，他只好留住省城等待监理。 没事，他闲得慌，便去街道溜达，他喜欢小说，在一家书报亭买了本刚到的《小说选刊》，回去消磨时间。

到了谈设计方案的日子，上午去得早，他在天地亿家公司大楼门口的广告牌底下坐着等了好大一阵，门才开。进门时，一位保安问道，你预约了吗？约了，来洽谈装修设计。保安转身倒了杯水热情地递给他，让他坐在门后舒服的藤椅上等待约好的装修专员打电话联系。 交了定金，算是走了第一步，不妨仔细再看看这个公司的内部管理，心想这么大的场面，要骗人这成本也未免太大了吧，他对装修第一次选择这样的装修公司感到很庆幸，虽然可能多掏一点钱，但这种“拎包入住”一站式服务的模式他非常赞同，所以，他不得不佩服商家为客户量身定制服务的睿智和贴心。 虽然省城本家人很多，但他不想麻烦他们，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整天都在忙。况且过去的装修只是没有新意的简装，这次交给专业的装修公司主要就是为了新颖，为了新潮，为了一直喜欢的新中式。趁儿子快要带对象回小城与大人见面之际，他想尽快把房子装好，把家具搬入，把电器置齐，让他们在回家途中在省城能有个中转歇脚的去处。

说实话，买房的2008年，他儿子在省级重点高中毕业，远去首都上了大学，毛房见过，简装后租出的几年，老婆和孩子谁都没进去过，他们不知道房子的模样。为了出租，能使租客“拎包入住”，他曾独自去旧货市场买了二手的王牌电视机和美的牌柜式空调，空调款式虽老，功能却异常强大。沙发、茶几、床、冰箱、洗衣机、写字台、餐桌餐椅，还有主卧的挂式空调，都是新买的。 可是，他收房时，连着租住五年的租户，已经把厨房的烟机抽气口上的网罩用成了油渍覆盖焦油欲滴的油碗，烟机背后的烟油黏糊糊的黑中透黄，无路可去，只好顺着雪白的瓷砖墙壁漫流到橱柜底下，凝固成一大坨的黑。 橱柜上大理石台面不知何时因何等的外力作用造成断裂，裂缝足有一筷子头宽，对不住茬口。卫生间门上的玻璃碎裂为几块，用透明胶带胡乱粘着，开关门时咣咣铛铛、摇摇欲坠。客厅、厨房照明开关的按键上渍着厚厚的污垢，又黑又腻。阳台吊顶也掉下来一角，挂在晾衣架的一头。窗子至少有三年没擦过，窗框推拉槽里积着厚厚的尘土，玻璃上不知何年何月贴上去的福字塑料贴纸粘得很牢固，已被太阳晒得褪去艳色，白不拉几。 走廊两侧墙壁被租户家的小孩子随心所欲地布置成了儿童乐园，有粉笔画有拼图有贴画，显出纯粹无邪的童趣。打开冰箱，玻璃隔板少了两块，找了半晌才从茶几底下杂乱的纸张报纸中找到一块，另一块始终没有找到。原来新买的淡绿的沙发已破烂黝黑失去绿的淡雅，沙发坐垫已露出海绵垫层。毫不夸张地说，这房子就跟跑了土匪或留宿过乞丐一样，处处狼藉、龌龊难闻。  他疑惑，世上怎么还有这种租住房子的人？他原来简装考虑卫生间、厨房一次到位，等不出租时，只要清洗消毒，换一套家具，另买电视冰箱洗衣机，就可以住。看来七八年前租房的想法根本不切合实际，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正想着要收回房子自己住时，碰巧遇上了“拎包入住”一站式装修的可心事，他觉得自己运气来了。 房子搬空后，只等天地亿家的装修专员设计。按天地亿家装修公司合同要求，工人入驻工地，装修户至少还要先交60%的材料款，外加8000元的管理费。那时没有手机银行，他手头现金又不够，所以必须回一趟县城，随即把未到期的定期存款取了出来，对于损失的2800多元的定期利息亦在所不惜。这不是为了省事么？损失不损失就不能计较，只要能省时省事省力，顾不上那许多。第二天赶5点的早班车返回省城，来到装修公司。可上午十点多接待他的却不是先前量房子的美女专员，而是另一个个子不高，始终面带微笑的穿着浅灰色工装、胸前绣着天地装饰红色标识的专员，她拿出上次与设计师签订的合同，又把他带来的副本拿去对照确认了一番，还给他。他觉得这个公司管理规范，流程严丝合缝，值得托付。

在一个圆桌前刚坐下，她抬起头面带微笑说，叔，你的房子量过了，按道理可以享受“铂金套餐+钻石套餐红木家具（中式精装，红木家具）”，只是您的房是旧房装修，要拆除三处吊顶，要改卫生间布局，要砸地砖，我们原则上只接手毛房，所以这些费用不包括在预算范围，您要先行处理，如没有拆除的工人，我们还可以帮你联系介绍。 他又一次觉得装修公司确实找对了，处理问题合情合理，完全替客户着想。 他接着说，反正已交了订钱，那就介绍拆除工人吧。 专员又说，叔，那您还需要交5万元工程材料预付款，还有8000元管理费，交完后，我给您安排，按程序走。说着话，便起身带他就要去前台付款，他放心而顺从地随着专员来到收银台前，递过去邮政储蓄银行卡，工作人员把卡插入pos机，他用左手警觉地遮盖住按键，输入密码，确认，58000元铛啷一声又一次掉进天地亿家的银行账户。

忽然，他想，这还啥啥还没干么，一来二去8万8已出去了。虽然他心疼自己的钱，但想起即将装修的房子会变得舒适新意，自然对这家公司产生特别坚定的信心。

说起砸地板拆除的事，接待他的女专员已把拆除师傅的电话给他，他当着女专员的面把电话打通，约好第二天上午去小区看房子，然后把房子钥匙交给接待他的女专员，他想拆除师傅是公司联系的，把钥匙交给他们，由他们转交给砸地师傅可能更慎重更可靠些。拆除师傅很忙，2000多万人口偌大的省城，需要拆除的房子自然不止他一处，如今一般装修不到十年或二十年的老房子，房主都会如穿着衣服一样，追求潮流图个时尚，总想提升居家的舒适度和美观感，这是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需要，所以拆了装、装了拆的需求量自然很大，主要是现在的人民群众不差钱，差的是家居的品味和氛围。这个事谈妥，下来就该跟物业打招呼了。

从天地亿家坐公交到帝城苑小区不过三站多路，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物业中午12点下班，这还不到上午11点，正好去办事。小区物业办公处占了一单元一楼的一套房子，物业经理办公室，水电气维护师傅的值班室和收费人员的收费吧台在一套房间有序分布，一看就是个管理到位规范的物业公司。

收费员王师是个热心肠微胖始终面带微笑和善的中年妇女，第一次交物业费时见她，因为是乡党，加了微信，已经很熟悉。他想把要转卖的二手家电、家具分开处理。她说他们经理要二手空调，便把一柜一挂留给了物业经理，下午就可以拆除搬走。他说想申请砸地板，要把一般暖气换成地暖，尤其厨房的地砖让原来的租住户磕掉多处釉，斑斑点点，显得很不干净。 王师知道情况后说，你住的楼层，楼下住一对老人，老汉坐轮椅，老婆伺候，好像患的是心脏病和其他老年病，挺厉害的。楼上住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妻，小孩刚过满月。你要砸地板要由物业先跟邻家事先打招呼协商，人家同意后才可以动工；如果不同意，砸了半截，人家寻上门来阻止，您就装不成了。 他哦了一声，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再说，你要换成地暖，可能也不行，原来有些住户也想换，没换成，好像是地暖和一般暖气的出水温度不同，地暖60度的出水温度，咱们小区暖气的温度要90到100度，就是用转换阀也容易出问题，主要是温度高，房子热得住不成。 为这事他还专门查找开发商的资料进行过确认。 这一系列问题都是他在准备装修前始料未及的。如果砸不了地砖，交给这家装修公司就装修不出啥效果，这下，稀里糊涂闪得把钱交给人家，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他又一次毫无目的沮丧地来到房门前，看到物业开具的不得砸地板的装修告知单粘贴在门上已过去两周，装修还没个动静，他无可奈何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一个上午，什么事都没干，偶然看到楼下相邻的省监狱里穿着囚服的犯人在院子里列队跑步，高墙角上的岗楼里，武警战士荷枪实弹站岗执勤何等的威武。他觉得自己也好像被圈禁在高墙之内。 但一想，他庆幸自己是自由的，下楼，在小区门口坐五号线往暂住处赶，到广安门站，从东南出口出来。通常，他在地铁口附近不是吃金刀削面，就是吃蒸饺喝醪糟，其实这几样饭已吃过n次了，不是不好吃只是不想吃了，想换个口味。 沿广运大道往南的路边好像刚开了一家东北字号的有馅烧饼店，两块钱一个，他买了两个，一个豆沙，一个板栗，还要了一杯豆浆提着，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落寞独行，头发湿不湿，衣服淋不淋，他没有知觉，只知道边走边吃，水晶眼镜片上的水珠雾了视线也不觉得，现在只有一个装修的心思占据着他的思维。 进了暂住的金城小区，坐电梯上到19楼，开门，胡乱擦揩一把淋湿的头发和眉眼。房子捂了一个上午有点热闷，他把门大敞，窗户打开，让房子通透，随意躺在床上歇息，平时喜欢听的QQ收藏音乐也懒得打开。凉水在电视柜上的电热壶里已经烧上，滋滋咯咯叫个不停，水还没开，他忽然对这次装修的冲动打起鼓来。 水开，泡了杯铁观音，他想清醒一下头脑，败败火，打算睡个午觉，再捋捋思路，得把这个公司的合同头脑冷静地再重新审视推敲一番，只有这样才能使装修安全往前推进，可他自己只觉得好像已掉到一个看似不深的坑里，被捆绑套牢，喘不过气来。是继续往下走程序，还是想办法自救爬上来？他忐忑，无端猜测是不是有根据？是不是贪图安逸的期望让现实无情地撕成了碎片？但还希望每个碎片都是完好的，称心如意的，深入思想，仔细推敲，肯定和否定在较量纠缠，他的脸颊和身体不由得冒虚汗。这装修的钱不是风吹来的，也不是给人办事受贿得来的，可是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啊。 转眼又一想，不论怎么说，这可是省级电视台的广告啊，播发时不可能不审查？也不可能不严格？因为它是人民的电视台，是党和政府的喉舌，是联系群众的桥梁，不仅宣传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也是为人民生活服务的权威平台，不相信电视台播放的广告，还能相信什么？说来也怪，有时他在电视上看到，专家学者都很能说，观点标新立异、自圆其说，“小民”们虽得到一定的碎片化教育，但有时发现针对同一个问题，要么各执一词，要么夸大其词，要么自相矛盾，经常是滚动播放、喋喋不休、狂轰滥炸，制造视觉冲击，是为观众服务还是给商家站台罢了？不得而知。

善良的草民到底应该相信谁呢？他思来想去，唯一可信的可能只剩下百度了。现在，一般不清楚的事情或不明白的问题，只要把关键词选对，百度上总会有五花八门的答案弹出，虽不能完全信，但只要有足够的鉴别认知能力，总会找出比较靠谱的满意答案。 他刚把“天地亿家”四个字输入，帖子立即扑面而来：  “群众呼声，华商头条”载:  装修投诉：天地亿家公司装修夸大宣传、套餐诱骗、欺诈消费者  我是✘✘小区2-1702的业主✘✘✘，于2017年8月28日上午看到✘✘二套电视广告，内容大致为：天地亿家公司在济南、郑州、长春、沈阳等地多年工厂豪装经验，无需业主操心、打破装修无底洞概念、拒绝装修陷阱、见证透明家装、设计施工一步到位等广告循环播放时，感觉广告讲的比较适合我的装修期望，便按照电视上提供的电话进行装修咨询预约。于2017年8月28日下午，我与天地亿家签订《住宅装饰装修（套餐）预定合同》，双方签章完后，我即行支付合同定金10000.00元。10月14日因该公司报出的装修预算价格太高，10月21日就价格问题协商未果后，认为无法继续履行合同，便要求退还预付定金壹万元未果。现据实投诉如下： 一、无论是省二套的电视广告、公司官网，还是实体店面都未发现或有工作人员出示天地亿家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的室内装饰设计资质、室内装饰施工资质证件。问及资质时均以公司为集团公司、全国连锁、大规模接单进行搪塞，涉嫌欺骗消费者。 二、该公司的售前引导、设计、督导等部门在沟通时均以业主再交多少钱就可享受什么优惠为由头，诱导业主继续付款。  8月28日下午刚签完合同交完定金，就被售前人员吕某留下来说有设计师要和我们沟通装修方案。前来沟通设计的是刘女士，一开口就告知我们她是首席设计师……”  又一个。 还有个…… 不看了，不看了，山东济南的、河南郑州的、甘肃兰州的等等都有帖子赫然出现，套路如出一辙。

这显然是一个口是心非专门骗那些年龄大跑不了装修，或图省事懒得跑装修的客户，竟然还装模作样要求装修完的客户送锦旗，接受所谓的电视采访，夸赞公司为公司贴金。这时，他联想起那个设计师打的招呼，装修完要客户准备接受电视釆访，谈谈装修心得。为此，他还天真地起草了小稿，让老婆抽空背熟，只等装修完毕釆访时好好夸赞一番。他觉得自己像个头脑发热自以为是的赌徒，买了一个自以为颇具潜力的潜力股入市，突然崩盘，输个精光，这不是输，是栽了啊！这丢人不丢人暂且不论，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顾虑重重自投罗网的白痴！

尽管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跟自己说，这就是一个设计好的程序，一个惯用的套路，一切华丽的伪装下暴露出贪婪无耻的丑恶嘴脸。可他自己，则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抱有希望。 真实的情况是，他晚上电话问了妻子几次，妻子说省级电视台上的电视装修广告，每天都在毫不掩饰按时照常滚动播出，天地亿家公司老板模样的人依然仰起头颅在镜头前端坐沙发，接受主持人采访，在振振有词庄严承诺，眼圈晕黑，眼袋下坠，目光冷峻，像一匹在荒原上长途跋涉追逐猎物而心虚胆战的饿狼，散发出嗜血的味道。 他有些郁闷、混沌和不堪的感觉，闭着眼睛努力什么也不去想，但脑海里，房子四周雪白墙壁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张开大嘴的无数蟒蛇，扭曲盘绕，肆无忌惮地对着他吐着信子，邪恶的东西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又突然叠加变幻出无数个既张牙舞爪，又柔情似水的妖艳美女，眨着毛绒绒的眼，看似搔首弄姿，默不作声，暗地里却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摇动曼妙的腰姿将他缠绕，而且越缠越紧。这莫非是幻境，或者是他之前喝了一瓶啤酒的酒精的作用。他需要呼吸户外的清新空气，他要尽快逃离这压抑窒息的状态。

早上一觉醒来，快六点，比平时醒得早。洗脸，背包，下楼，他直奔地铁站，又一次来到帝城苑小区自己的房子，还好，地板没砸，这下才放下心来。其实砸地师傅就不可能这么快砸，因为师傅还没到现场谈妥砸地的费用。 他用右脚踢了一脚地上的烂抹布，左脚踢了一脚遗弃的小孩子用过的坏画板，画板上的没画眼睛的小鸡娃少了条腿，是抹掉了还是没画上，不得而知。绕着房子走来走去搜索查勘，他放弃了砸地板，因为实在找不出砸地的充足理由，只有阳台和饭厅的地板各有一小片掉瓷，厨房虽斑斑点点多些，但在厨房里，关了门不伤大雅。 于是，他给砸地师傅打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昨天把钥匙留到天地亿家的客户，不知你去看了没有？ 还没有，这两天在西郊干活，我抽空先去看一下吧，你房子的钥匙我拿到了。 你现在能过来吗？我刚到房子。 那好吧，稍等二十分钟后到，我要去西郊，路过你那里来看看。 好的。 联系好师傅，不是改变主意又让他来砸地板，而是想和天地亿家的合作者聊聊，探听底细。 他操起扫帚从大卧到小卧，从厨房到卫生间，从走廊到客厅阳台，清扫过之后，仔细再拖了一遍，地面完全干净了，再低头搜索查看，发现破损新增的还有一处，在阳台和客厅交界处，这可能是原租住户放了假山的凳子被小孩撞翻砸的，因为收房的时候，阳台窗下的凳子上放着一个长满苔藓的盆景，一个插着电源的小水车在假山半山腰缓缓转动，似有水流跌落的响声。 左等右等，他等不来砸地师傅，又打过去电话。 师傅，你好，快过来了吗？ 哦，您是哪位？ 他说，帝城苑的客户。      师傅说，哦，对不起，今天来不了啦，西郊有个急事，我已到西郊，现在脱不了身，等下班后路过，晚上来看看好吗？ 那你就不用过来了，算啦，我这地板砸不成了，楼下有老年病人，条件不允许，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师傅说，那钥匙还在我这儿，啥时还给你。 他说，这样，你晚上路过把钥匙放到小区门房老张那里，明天我拿。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师傅说，没关系没关系。稍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实际上我们也可以装修，比天地亿家优惠很多哩，凭良心装修，他们那公司看着挺大，实际上都是豪华的空架子，威武的皮包公司。 他说，不会吧，看起来挺有实力的，承诺也很实惠。 师傅又说，不信？你交过钱后慢慢就知道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师傅似乎还要争取，意犹未尽。但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砸地师傅的意思他懂，但他还是将信将疑，因为那个金牌设计师的设计在合同附件里看着不太清楚，平面设计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恰如其分，也不是像样板房那样精致大气。咋天晚上他在装修新建的临时微信群里已作了说明，那个监督专员说，让第二天上午，也就是今天上午九点来公司，有专人接待解释说明。并发了接待他的专员的电话号码。

这天早上。他下了地铁，急忙来到小区对面的公交站等公交车。 当看到南二环西段铁路分局站，下车，步行不足二百米，已看到路边竖立着的“天地亿家”巨型灯箱，他没有立即去，他看到路过的街道行道上有摆诚信早餐的摊点，便买了一个肉包子、一个地软豆腐包子、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右脚蹬在栽植绿化树的木箱边沿，边压腿边吃。 吃到只剩了鸡蛋和豆浆时，扫大街的清洁工扫了过来，尘土飞扬，他急忙跨过街道，快步来到天地亿家门口。 开了一道门，二道门里有人正在拖地，不让进，说是还没上班。他只好退回来，在门前路边的广告牌底下傻傻地等。 不一会儿功夫，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起来，他便进入大堂，在走廊的热水器里给自己的保温杯滴满水，一个人在一楼大厅转悠，等待约好的装修专员到来。这时，一个保安模样的小伙子及时迎来，客气地问，先生，您好？您有约吗？ 他说，有，上午谈设计。 那好，请您先在大屏后边的雅座等一阵，九点上班，一阵还有个岗前点名。 好的，谢谢。 他转悠到大屏后，感到大楼里的墙壁、吊灯、接待专员、保安都像在一层神秘莫测的色彩和音乐里流动，可原来未交钱款时，他在这一点上几乎从未有所感觉。

不久，音乐像流水一样流淌，一开始是涓涓细流，随后越来越大，快要将他淹没，身体与灵魂好像已经分离，不由自主。从后台看到，一位粉头油面、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的人站在显示屏前的台子上，威武挺拔，有俯仰天地之气势。台下呼啦啦一片，按各部门，分成七八路纵队，着银灰色工装一字竖排，人人齐刷刷朝着台上行注目礼，一个个站得腰直精神，活像一只只伸长脖子，站在渔人船沿或担在渔人肩头，在竹竿排列整齐的鸬鹚，规矩严正，只等渔夫口令一下，蜂拥而起，飞向水面，冲向鱼群。 点到哪个部门，哪个部的部长先报上本部人数，没来的人，说明因何事请假，还需齐喊本部门的工作口号，同时，其他部门的员工还要伴着音乐的节奏为队友鼓掌喝彩。 公司已经把理念固化在员工的脑海里，像痴迷不悟的传销者,被传销培训洗脑。这种阵势随着一声：早点名完毕，全体向后转，请回各自岗位！跑步走！ 第一队小跑开始来到幕后，然后散开到公司的角角落落。没轮到的队列原地踏着碎步等待，轮到自己再小跑到达指定位置， 从形式上看规范严谨，既像军事化管理，又像一台严丝合缝运转周密的机器。这七八十号管理人员的工资，加上三层整栋楼的房租，一月需要赚多少才能保证不赔而有钱可赚？无法估计，可他心里清楚是来自各个装修户，来自这群不知深浅的绵羊。 这时，他突然有了自己就是已经被宰了个半死的糕羊的悲哀，但还未死心，侥幸希望设计能给他个满意安慰，他心里装修预期价在15万左右搞定，能按这个装修下来，多掏一两万也无所谓，谁要他看上人家样板间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和那套红木家具呢？况且，合同上不是载明了享受钻石套餐里的红木家具吗？他特别记得，铂金套餐加钻石套餐里的红木家具的字迹虽然潦草难辨，如刚学写字的孩子写得七扭八歪，但为了争取这个方案，费了不少口舌，最后还是由设计师送给部门经理，经部门经理在合同最后一页的背面上端的空白处赫然签写了“120平方享受此方案套餐”后，他才觉得享受此套餐有个保证，可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外推面积只有115平，而不是120平，他并没有体会到外推带来的艺术效果。

他等不急，打通了今天要联系的专员电话，在一楼她找到他，坐移动滑梯上到二楼大屏幕后的洽谈大厅，这里摆了好多张圆桌，圆桌周围放着四把仿制藤椅，桌上依然放置果盘，只是果盘里的几根香蕉带了黑点，几个橘子皱巴巴，像装饰桌面的蹩脚道具。 装修专员热情倒水，挪椅请他落座，只见是一个个子不高但很秀丽大方的女孩，大约二十四五岁，比他儿子小几岁的样子，善良和气，语调委婉，甚至有些真诚地对他提出的质疑一一进行答复。他听得仔细，就是给他的设计说法不统一，享受钻石家具套餐更不能确定。 他说，你去请一下第一次接待我的那位首席金牌设计师，请他来介绍我的房子每个部位的设计情况。他曾经答应，不管面积达到达不到都绝对享受此标准。还说，请放心，他总会想办法争取享受，这是设计师的原话。你今天必须把接待过我的那位设计师给我叫来，不然就把我的预付款和定金全退还给我，我不装修了！ 这温情的专员看他态度坚决、固执生硬，语气便和缓下来。说，我实际已给叔把方案讲清楚了，这平面图您可能看不懂，到装出来就清楚了，请您相信我们，每一个环节，每一个部位都会一丝不苟给您装饰到位，让您满意！如再要享受钻石套餐的红木家具的话，您的外推面积达不到，即就是加钱补差价，这样下来也划不过账，还不如另去家具卖场买家具呢。如果不装了，你再看看合同后边，那定金可不是订金，如果违约，是不会退给你的，两万块钱哩，叔，不是小数目，你要再掂量掂量再做决定。 可他总觉得，承诺说享受的钻石套餐的红木家具，不能说到你这儿就不算数了！还是请你把那个设计师请出来吧！他有点不耐烦而执拗地有点激动近似愤怒地大声说。大厅里有几个客户模样的人朝他这边看，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他已看清他们就是给个虚假的承诺诱导客户签合同交钱，然后由下一个所谓的专员接手再推进再交钱，层层自管自递进，根本不考虑前一位专员的承诺。各个专员专司其职，像一个个齿轮组成的机器，只管自己转动、只管督促交钱，合伙诱骗客户。

很显然，他这死牛顶到墙上了，没办法，专员只能说她去看人在不在？ 这专员刚离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从一楼扶着移动滑梯扶手摇摇晃晃冒上头来，可能已出现在他面前缓气一阵子了，因为他低头翻合同，没有注意，可她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出于好心，和蔼地对抬起头的他说，你跟他们好好谈，价格还是能搞下来一些，我们装修的时候是偷偷搞的，孩子们不让装，我们老两口有的是钱，年纪大了，跑不了市场，只是想住得更好一点，还想再多活几年，所以就装，我110多平，花了40多万，全部到位，不贵，挺好，啥也不用你管，今天是来寻督导专员的，反映工人给我把一个柜子的门没安好，一个大一个小不说，关键是还一边高一边低，关不严实，让他们派工人给拾掇拾掇。 他礼貌地站起来说，谢谢阿姨提醒，后边再慢慢谈吧。心想，这房价才多少钱啊，她装修就花了四十多万，一定是老瓜了。  老人家又说，按要求给人家把锦旗都预备好啦，只等拾掇好后专门给人家送过来。老人又压低声音补充说。 正说着，临桌的客户，好像是一家两口子和围在桌前的两个男性专员呛上了。他没听到两位男专员说了啥，反正看着忍气吞声，沉默寡言。 只听到客户中的女人高声激烈恼怒地抱怨，我只有100平多一点，你们外推算了130平就不说了，装修都快两个月，铺的地砖不平绊脚也不说了，你们竟然能给我把地脚线贴颠倒，叫返工又不返工，这木工的活儿都快干完了，门套也装了，眼看就要完工，我看你们啥时给我重贴地脚线？什么东西！你们就知道这要加钱那要加钱，简直烦死了，我真后悔死了，碰上这么一个烂怂公司，从开始装修就没有让人痛快过，简直倒霉透顶了！ 他扭头瞥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女客户，只见她脸色苍白，眼圈发青，头发也有点凌乱邋遢，一副被折磨得疲劳不堪烦躁的神情。他禁不住心里一颤。又歪着头撇了一眼背后的两个男专员，他们低头依然默不作声，一个把手里的签字笔翻来覆去在指尖无聊地旋转，一个瞪着眼望着不听解释的女客户，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男客户，背对着他，声音不大，像是怕丢人想息事宁人似的，在不断打圆场，又似一位有修养懂体面理解能力很强的领导，一再希望抓紧纠正并处理好出现的问题，尽快把装修搞完，不要长久地影响客户的生活。

他的女专员如鬼魅，不知从哪儿悄然现身，来到桌前，低眉看着桌子说，叔，设计师不在，他去北京参加设计大赛去了，打了半晌电话进行沟通，他说设计由他负责，请放心，一定会让客户满意，至于钻石套餐加红木家具的事，实在无能为力，因为面积外推后还是达不到享受标准，他只有送两套床上四件套的最大权利，请多多理解，多多包涵！ 争取了这么久，就争取到两套床上四件套。不要白不要，能挽回多少算多少。至此，他已铁了心，不装了，但他想看到底能赔多少钱？看他们还能耍多大的花招?诉求与承诺之间出现了不小的裂隙，如吃了只苍蝇被暗杠在荒无人烟的荒野，无人知晓。 如果这样，那选材是不是可以兑现广告宣传的承诺？如能把卫生间的墙地砖，卫浴设备，厨房设施，家电选择好点，多掏点差价也是可以将就接受的。因为他不想被扣违约金。 接待他的这位装修专员只负责合同解释和装修时间确定，具体装修事宜另有其他专员接管，实际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这时，她打电话叫来一个负责选材的专员，一位干练的小伙子，中等个儿，态度和善，举止得体，很机灵的样子。他打了招呼。两位专员做过交接，小伙子便带他去二楼和三楼展示厅，浏览各种材料。原来他想要的，如宣传承诺的环保名牌：东鹏、马可波罗、简一牌墙地砖，还有恒洁、九牧王牌卫浴，方太、华帝牌烟机、灶具、热水器，索尼、格力、海尔等名牌家电都不在铂金套餐范围内，几乎全要补差价。一路选材下来，像集成吊顶、地脚线等小项也被限制，挑选范围几乎为零。所宣传的“每件一律388，电视冰箱洗衣机扛回家”，都需要补差价或被推荐去卖场买，纯粹是看起来兴奋，操作时一头雾水。还有上一个专员答应好的事，下一个接手的专员转眼间就不理你的茬。他们只是按各自预先设定的套路有条不紊往前推进，根本没有客户说话的份。 谈来谈去，选来选去，没有一样满意的，他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了，把人家公司想得太仁慈了，什么“全部工厂价，省出中间加价环节，把利润让给广大客户”的承诺，就是痴人说梦、墙上挂门帘，没门儿！ 等材料选完后，选材专员拿着打了多个勾的几张选材表格，坐到桌子前，女专员立即过来招呼他坐到原来坐过的位置。让他先喝水，他们在交接材料单。男专员走了，剩下的女专员对他说：叔，这样就先定了，一周后工人进入工地，请您按时把该砸的地板砸了，把该拆的吊顶拆了，不能耽误工时，咱们按合同走，行吧？叔。 他说，不急，不急，容我先捋捋再说吧。 好的，咱们谈的时间长了，回去慢慢捋，公司的午饭恐怕没有了，这中午都快一点了，咱们去外边食堂吃点饭吧，我请您。 走时，他不忘提那两个床上四件套礼盒，随着美女专员出了公司大厅。 楼外骄阳高照，七月流火，酷热难耐，他快要虚脱眩晕了。 在一个小面馆快吃完新疆拉条子时，他问了一下对面的装修专员，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渭南人，他说我们是乡党，并说她与他儿子是同龄人。她似乎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她说，其实，这个公司挺大的，接的活也不少，有时顾不过来，可能工期会长些，不过装修质量还是没有问题。 他问，你们工资高吗？ 底薪加提成，一月不到四千。 不少，但他觉得这个公司好像不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公司，有欺诈诱导消费嫌疑，咱们是乡党，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劝你早点离开，不如学个技术，靠本事吃饭长远些。 他的乡党专员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觉得这孩子还是个和气善良的好孩子。 吃过午饭，他提了两个礼盒，上了过街天桥，来到对面的公交车站点，只好先往住处赶，这天气把他热得汗流浃背，一手提一个床上四件套的礼盒就是今天的“胜利”果实，反正不谈谈，人家是不会白白给你的。一阵回去，歇歇，喝喝茶，好好捋捋，再权衡何去何从。

晚上，辗转反侧，不知道几点睡着的，反正，天亮醒来时，脑海里只留下了高考时间不到一个月了，可他的高中数学六本书还有两本没看；语文看了一遍，复习资料上的题没做完；物理的电学和光学根本没顾上复习；化学只在课堂上听听，老师布置的作业从来不做；政治复习资料还有一半没看；英语囫囵吞枣，考试全靠抓阄打卦填空选择；生物好像纯粹没复习，全靠平时的积累。总之高考临近，临时抱佛脚都没有时间了。这个梦境，如同感到大地在晃动，觉得自己成了一艘正在大海中航行的货轮上的囚犯而急于找到陆地。这种焦头烂额境况的出现，搅扰得他一夜没睡，天亮时头昏脑胀，四肢无力，一身虚汗，软瘫在床上不想动弹。 镜前他看到自己，脸色苍青，眼白充血。就像高悬在灰蓝色的迷蒙空虚的高处让他眩晕，还有一点喉咙发痒的感觉，他深知，一不留神的一声咳嗽，肯定会失去平衡而从高空跌落下来。 虽然没有睡好，但他捋清了装修思路，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中招、躺枪。像把一个盛大红火的秋天放在他的手指之间，瞬间万物凋零、落英缤纷，被搓成碎渣。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黑洞里无效挣扎中的那些人之一，他想还没开工，撂点钱，赶快找根绳子往上爬，趁现在上去还来得及。如果开工，将会越陷越深，想爬上去就不那么容易了，除非人家把程序走完，羊毛薅尽。 因为他并不宽裕，不像前边那位老太太那样富有而不在乎钱，他觉得如果配合装修任人摆布稀里糊涂至少也得掏个20多万，才可能上岸，而且对装修的质量他心里也没有底，还不如趁早赔上三万块钱定金，逃。 只要咬住没有看到心仪的设计，享受不了“钻石套餐里的红木家具”这两个问题。嗨，日他妈的，要自己刚交的钱还要找出几个理由来，这弄下个啥毬事么！

一周后，公司收回了所以文件、票据。当他办完手续，突然意识到应该复印合同，以及选材单和两个收款收据，他想到了投诉，但已经迟了。 最后退回账户的钱只有7.3万元，那1.5万元作为违约的定金被扣除，等于在天地亿家参观了一圈，走了个无效流程，如交了1.5万元的参观费，而装修连动都未动。 那个渭南乡党，在私聊的微信对话框问了一句，扣了多少？ 他输入：通过争取，扣了1.5万元。 对话框出现：太多啦！5000元就合适。 他写了四个字，咋不早说！ 他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这又能怪谁呢？随即退出了微信群，并删除了那个请他吃饭的乡党美女专员的微信，他觉得不能留下任何丢人的痕迹。此时，他根本没有感到自己的挫败或社会的悲哀或骗子的卑鄙，这个想法反而给予他勇气面对未来，他如释重负，有一种转瞬即逝的感觉，就像醒来时已不记得的支离破碎的梦境。或者更像一道月光洒在平静的水面上，突然被人丢入一粒石子，月光瞬间消失在幽暗的波纹里。

一年多后的一个晚上，他从仅花去10万多元（不包括参观费1.5万元）装修已经入住的房子出来，顺着行道一直往西走，散步，又一次来到“天地亿家”公司门前，发现“天地亿家”的广告灯箱已撤去，摇身变为色彩更加艳丽、外观更加夸张、色彩更加招摇的“全家福”灯箱，蓝莹莹的光暧昧地闪烁在万家灯火中，放射出一缕缕贼光，甚至有些挤眉弄眼、暗送秋波的意味。 回到省城家里，打开电视，找到省电视台生活频道，“拎包入住”的一站式的装修承诺，还在不知疲倦地大鸣大放、广而告之、引导消费。

编辑：魏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