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雨
何良才
早春的雨,是蘸了墨的大号狼毫轻轻抹下的一笔,将灰蒙蒙的天穹洇染成水墨长卷。
晨起推窗,檐角垂落的雨丝斜斜地织成一挂帘幕。远处的城市高楼与更远处的山峦隐在雾霭中,轮廓被雨水晕得愈发柔和,仿佛宣纸上未干的水墨。这样的雨,是带着试探的——既不愿惊动寒意的余威,又忍不住用湿润的指尖叩醒沉睡的泥土。于是,草尖儿最先感知了春讯,从枯黄的旧衣里探出嫩绿的头,叶脉上缀满细碎的银珠,像大地戴了一串晶莹的璎珞。
雨声,是这早春独有的韵律。落在青瓦上泠泠如磬,打在铁皮檐角叮咚似弦,拂过竹林时沙沙若絮语。若是驻足细听,还能隐约辨出泥土吮吸甘露的窸窣,那是地龙翻动冻土的响动,是种子破壳的裂帛之音。最妙是暮色四合时,路灯将雨丝染成金线,归家的行人踩着水洼走过,溅起的涟漪里倒映着万家灯火,仿佛星星坠入了人间的水镜。
农人最爱这“贵如油”的甘霖。田垄间新翻的泥土泛着油亮的光,青苗在雨雾中舒展腰肢,连枯枝也渗出点点绿苔。老伯披着蓑衣蹲在地头,烟斗里腾起的白雾与雨丝缠绵,他眯眼望着远山笑道:“这场雨一过,菜籽能蹿三寸高哩!”
城市亦在雨中褪去冷硬,茶馆的玻璃蒙着水汽,路人收起伞走进檐下,共享一场如约而至的春宴。屋檐上垂落的水帘,将喧嚣的市声隔成朦胧的背景音。
雨,下着下着就停了,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草木香。柳枝垂下的水珠坠入池塘,惊得游鱼倏然散开,又在涟漪平复后聚拢,争啄水面的浮萍。泥土变得松软如糕,地龙留下的蜿蜒沟壑里,竟钻出几朵米粒大的白菇,像是大地偷偷缀上的珍珠纽扣。难耐寂静的孩童们专选积水多的地方踩,将水洼踩出“啪啪”的音响,开心的笑声惊飞了电线上梳理羽毛的麻雀,翅尖掠过湿漉漉的桃树,抖落的花瓣随溪水流向远方。
当云隙漏下第一缕阳光,万千雨丝便化作蒸汽升腾,只在窗棂留下蜿蜒的水迹,如同春天写给人间的信笺。来日满城烟柳、遍地繁花,都是这场雨埋下的伏笔。它来得悄然,去得缱绻,却让所有在严寒中蜷缩的生命,都听见了破茧的回声。
早春的雨,是时光的绣娘。它用银线将残冬的裂缝细细密密地缝合,又在天地间织就一张温柔的网,兜住所有蠢蠢欲动的生长。待雨收云散时,大地已是草色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