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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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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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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庚生

何良才


1

  谭木匠把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完,不慌不忙地放下了筷子。

一直在一旁忙着夹菜、筛酒的庚生妈,随即就给谭木匠端上了泡好的豆子芝麻茶,庚生爹也连忙递烟、点火。

谭木匠深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地吐出,一脸酒足饭饱的惬意。

趁这档口,庚生爹挪了挪自己的瘸腿,满脸堆笑地问谭木匠:

“谭师傅,我家庚生学徒的事……”

“你我都是老朋友了,这还不好说!”谭木匠扭头打量了一下一旁的庚生,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体格健壮,甚是满意。“孩子长得还真不错,就不知这悟性可否通得鲁班尺!”

“这个肯定不是问题。”庚生爹忙为儿子帮腔,“孩子脑瓜子很活的。”说完,悄悄把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塞进了谭木匠的衣服口袋。

谭木匠摁了摁口袋,又抬手抓住庚生的手掌,指腹重重压在庚生因平日务农留下的茧子上,说:

“木匠的手,记的是木头的脾气,不是田垄的伤痕。以后学着点!”。

庚生恭敬地点了点头,对谭木匠说:

“谢您老点拨,庚生一定牢记在心,不让您老失望!”

“那好,你就来试试看!”

谭木匠说这话,等于是答应收庚生这个徒弟了。

临出门,庚生爹对谭木匠千恩万谢。谭木匠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庚生爹说:

“我这也是看兄弟你确实有难处。不过你放心,做了我谭某的徒弟,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到你家孩子。”

“放心!放心!多谢谭师傅解了我的难。”庚生爹高一脚低一脚,一直把谭木匠送到家门外。


2


隔天,庚生把家里的事稍微安顿了一下,便背着简单的行囊往师父家走去。师父家跟自己家不在一个乡,相距有约20多里路,并隔着一条洢溪。

庚生一边走一边想心事,不禁有些感伤。

原来,这次去跟师学木匠,并非出于庚生本意,只因前几年爹爹在给自家漏水的屋顶捡漏时,不小心摔下来,摔折了股骨,腿瘸了,再也干不了农活。没办法,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迫于全家的生计,只得辍学回家,接替爹爹打理自家那点责任田、土。可毕竟庚生作田种地还是个生手,每年的收成大打折扣,供一家人的口粮都有些紧巴。这样过了两三年,庚生爹觉得不是个法子,自己和堂客苦点没事,可不能苦了孩子。无奈之际,庚生爹想到了自己的一个朋友谭木匠,便决定让庚生去跟谭木匠当学徒,好歹混口饱饭吃,顺带还学门手艺……

走了约莫两个多小时,庚生便到了师父家。

到底是木匠家,四缝三进的木瓦屋,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两层的房子,一层二层都可以住人。不像自家的房子,只有一层可住人,二层就是个空架子。

庚生进了屋,刚好谭木匠和他堂客都在灶屋里。谭木匠坐在灶屋一角的木桶椅上抽烟,谭木匠堂客在火塘边择菜。

“师父!”庚生先朝谭木匠恭恭敬敬叫了声。

“嗯,来了。”

庚生又转身朝向谭木匠堂客:

“师父娘!”

谭木匠堂客满脸笑容地“哎”了一声,立马起身给庚生舀茶,边递茶边夸赞庚生,“嗯,身子壮实,面相实诚,还读了高中,这个徒弟收得好!”

庚生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喝茶。

谭木匠堂客一边继续择菜,一边和庚生唠起了家常,这让初次上门的庚生少了一些生分的感觉。

这会,谭木匠的烟已抽完了,他把烟蒂在鞋底上摁熄扔进火塘,然后喊庚生:

“庚生呐!”

“哎,师父。”庚生闻声起身并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以后你就把这当你的家,别把自己当外人。”

“好的师父。庚生既然拜您老为师,以后您和师父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切都听师父和师父娘的。”

谭木匠满意地笑了笑。停顿了一会又说:

“今天没别的事,但你既然来了也别闲着,地坪里有堆粉煤,你就幸苦一下去把它做了吧!”

“好的师父!”庚生爽快地答应一声,麻利地走到屋档头拿上工具,就到地坪里忙活去了。

等庚生一走,谭木匠堂客数落老倌子:

“你这师父怎么当的!庚生刚来,就使唤他做事。”

谭木匠瞪了堂客一眼:

“我就是要试试他好不好使唤。再说,我总不能白养个吃干饭的吧!”

谭木匠堂客不屑地瞥了老倌子一眼,然后忙着给庚生收拾睡房去了。

这阵子,地坪里的庚生正在卖力地忙活。

“啊哟!快歇一会!歇一会!”

庚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甜丝丝的声音惊了一下。抬头一看,是一个大妹子,正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端着碗茶朝自己走来。

“你就是庚生哥吧?看把你累的!快坐下来擦擦汗,喝口茶!”

庚生看着眼前热心的妹子,心里估摸着这大概就是听爹说过的师父的女儿,便试着问:

“你就是……”

“我是你师父谭木匠的女儿,我叫谭阳春。”阳春介绍完还特意补充,“我妈说你比我大月份,以后你就叫我阳春妹子就是。”

“阳春妹子,你好!”庚生赶忙打招呼,并接过阳春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阳春端着茶站在一旁,以女儿家的眼光,仔细打量起庚生来,心里说,还真像妈妈说的,身子壮实,面相实诚,长得还帅气。竟立马就对眼前这个后生仔有了好感,脸上也不经意地泛起一片红晕。

庚生擦了汗,再伸手去接阳春手里的茶。阳春突然“噗!”的一下大笑起来。

庚生有点懵,不知怎么回事。阳春一边止不住地笑,一边指着庚生的脸。原来庚生擦汗时,被粘在手上的煤灰弄了个大花脸。

阳春把自己亲手泡的黄豆芝麻茶递给庚生,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绢,伸手帮庚生擦掉了脸上的煤灰印子。庚生感觉阳春的手柔软又温暖,脸一下就有些发热。

趁着庚生喝茶休息,阳春操起藕煤模子就接着干了起来。庚生连忙阻止说:

“别把身上弄脏了,还是等我来。”

阳春满不在意地回复庚生,“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不知道我爹今天使唤你来做了。”

原来这阳春看着皮肤白嫩,娇媚可爱,可在家里,各种脏活累活都拿得起,放得下。平日家里的事,她爹爹是从不插手的,都是她和妈妈两娘女包打包唱。

“庚生哥!听说你高中快要毕业才辍学的?”

庚生叹了口气说:

“没办法,家里出了点事。”

庚生把茶碗放到凳子上,起身继续做事,一会功夫,两人就把剩下的煤全部做完了。刚清扫干净地面,屋里就传来谭木匠堂客的喊声:

“庚生,阳春,收拾家伙吃中饭了!”


3


自打进了师父家的门,庚生就正式开启了他木匠生涯的学徒阶段。虽然这远非自己的理想职业,但庚生是个明白人,知道以自己家里目前的境况,爹爹的这个安排也算是最实际的安排了。

木匠也算一门不错的手艺,乡下结婚的、住新屋的,都少不了要打家具,还有老年人要准备寿器,所以生意还是有得做。加上谭木匠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技术也没得说,接的生意自然不会少。

干木匠是个“吃四方”的行当。庚生最初跟师父出去,师父跟他讲得最多的不是手艺上的事,而是在外边如何保住自己不吃亏。就拿吃饭这事来说,每次吃饭前,师父都会小声叮嘱他,“多吃饭,少喝汤。口渴了再喝水。”庚生知道,这是师父怕自己汤喝得多饭吃得少不耐饿。还有有的人家建新屋,家里做事的匠人多,吃饭的人自然也就多。但凡这种情况,师父也会提醒他,“第一碗饭要少盛点,以便赶在别人之前去盛第二碗,而盛第二碗时就要尽可能多盛。要是等别人都添过碗了你才去,那饭锅里可能就空了。”

还别说,有师父传授的这些“生存秘籍”,庚生在外边还真就没饿过肚子吃过亏。

手艺方面,师父的话就少多了。这种情况庚生并非没有思想准备,在家时,爹爹就嘱咐过,“当学徒学手艺,主要靠自己去悟,多看多想。不要指望师父什么都教你。”

爹爹的话果然没错,有时自己问得多了,师父就不耐烦,“长着眼睛干什么的?”

好在庚生也不蠢,读书时就因善于动脑筋而得到各科老师的赞许。没过多久,师徒俩的磨合就非常默契了。师父一个眼神,庚生便心领神会。在手艺上也日渐长进,斧、锯、刨、凿,样样都拿捏的很到位。加上有知识,悟性好,跟师只年把时间,做出来的东西,就跟师父的手艺不分伯仲。尤其做出的卯榫衔接,那接缝间吻合得真是插不进一根发丝。这榫卯技艺,庚生曾经在历史课文中读到过,如今竟让他有些着迷。工余时间,经常一个人研究、琢磨,乐在其中。慢慢地鼓捣出了一些一般木匠都弄不出的精巧玩意。

庚生的快速长进,师父也心里有数,甚至有些出乎意料。有时师父借故把庚生支开,然后一个人把庚生做的一些小玩意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完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口里默念,“这些耍把戏弄得再好,能赚到饭吃?”。

不知不觉,两年时间过去了,庚生的手艺越来越娴熟,加上年轻人充满活力,做起工夫来不仅好而且快,这让当师父的省了不少心也省了不少力。照理说,师徒俩的配合应该是越来越融洽、协调。可情况却不是这样,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师徒之间竟渐渐地出现了一些矛盾。

有一回,师徒俩给一个新开张的单位食堂做餐桌,一共有10套,两人又是拉锯,又是推刨的辛苦了好一向。在这过程中,庚生建议师父添置一些电锯、电刨等小型工具,那样既省力,又工效高,事半功倍。哪知师父眼睛一瞪,问庚生:

“鲁班用过这些玩艺吗?”

庚生笑着回答,“那倒没有!”

“这不结了!”师父接着训斥,“没干几天就想这偷懒的主意,对得起祖师爷吗?”

从此庚生再不敢提这类建议了。

庚生为人实诚,做事尽心尽力,不会玩心眼。比方有的生意,按师父常规的计划要十个工完成,可庚生不知道这些规矩,往往六、七个工就做完了。这下人家客户是高兴了,可这边师父就气得不行。背着人小声指责庚生,“你是要断我的财路是吧?一个工就是一个工的钱,哪有你这么干的!”

这些还不算什么大的问题,有一件事,却让师父特别生气,而庚生也很伤心。

有一回,师徒俩给附近镇上一个老人做寿器。干了两天,师父嫌老人的饭菜太差,便提出不在他家吃饭,到结工钱时多算几个工抵饭菜钱。老人本分老实,没说多话就同意了。可即便这样,师父还是有意拖延工期。分明两人十来天就可干完,却硬是拖了半个月。庚生有点过意不去,就跟师父多了一句嘴。可师父却数落庚生不懂事,说:

“你晓得个屁!我这是给老人家延寿。”

庚生小声嘀咕:“可这也拖得太久了吧?”

师父不以为然,“那没办法,我们吃肉出肉的工效,吃盐菜就出盐菜的工效。”

师父这话说得庚生有些吃惊,但又不敢跟师父顶嘴。

完工结账,老人手里钱不够,约好等月底他儿子寄钱回来了一次结清。师父同意了。

到月底,师父打发庚生去结账。庚生收了老人半个月的工钱,另外的饭菜钱庚生实在说不出口,给免了,心想回去跟师父好好说说就是。谁知回去跟师父一说,师父就大发雷霆。

“你好大的胆子,敢做我的主!”

“不是,师父,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师父打断庚生的话,继续责骂:“翅膀硬了是吧?在这个家从来我说一,你师父娘都不敢说二,你算个什么!”师父一边气呼呼地在庚生面前走过来走过去,一边不停地撒气,“本师父好心收留你,你不知感恩也罢,还敢跟我玩二心,你就是个黄眼畜生……”

劈头盖脑的连番责骂,让不知所措的庚生直发愣,脑袋里嗡嗡的,完了只听清了师父的一句话,“你这个月的零花钱没了!”

在门外听爹爹发威的阳春实在听不下去,进来责问爹爹,“庚生哥不过是同情了一个老人家,至于这样吗?”

见女儿帮庚生说话,谭木匠又来气了,眼睛朝女儿一瞪,“轮不到你来帮他说话!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小心思!”

被爹爹这一吼,阳春便不敢再吱声。

庚生见状,赶忙让师父消消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师父赔了不是,并保证下回不敢了。

其实,在庚生来师父家之前,爹爹就交待过,跟人当学徒,要准备挨骂,准备受委屈。历来跟师学徒的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当天傍晚,庚生草草地扒了几口饭,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想一个人平复一下心情。

庚生的举动都被谭木匠堂客看在眼里。趁老倌子吃完饭去洗澡的功夫,悄悄推开了庚生的房门。

“庚生啊,你师父就是这么个人,你别跟他计较。”

“师父娘,我没计较,师父骂徒弟是应该的。”

“唉!摊上这么个暴脾气的师父,也是你的命苦。”

“师父娘,您别这么说,师父平时对我还是蛮关心的。”

“难得你能这么想。师父娘晓得你是个好孩子,懂事、心善。”师父娘说完,从身上掏出一些钱递给庚生,“这个月的零花钱,师父娘给你补上。”

“这可不行!”庚生不肯接师父娘的钱,“是我没听师父的话,擅自做主少收了钱,该扣!”

“别跟我推辞了。”师父娘硬把钱塞到庚生衣袋里,“我晓得,你每个月的零花钱,多半都要给你爹妈补贴家用的。”

师父娘说完便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别让你师父晓得!”。

等师父娘一走,庚生又轻轻关上房门,然后掏出师父娘给的钱捧在手里,眼泪就在眼眶里直打转……


4


一眨眼,庚生跟师父学木匠已有近三年时间,差两个月就出师了。也就是说,再过两个月,庚生就可以凭自己的手艺正式拿工钱了。可就在这时,庚生和师父之间却再次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而这件事的主要诱因,就是阳春。

原来,自第一次在家里见到庚生,阳春心里就对这个心地善良,为人真诚,长相还帅气的同龄人有了好感。在庚生来家里的近三年时间里,几乎包下了庚生衣物的缝补、洗涮;平日晓得庚生容易饿肚子,便经常偷偷煮些鸡蛋,或是打些米擂茶送到庚生房里。

而庚生对这个漂亮又能干,还善解人意的妹子也心仪已久,她平常对自己的种种关心都点滴在心。投桃报李,庚生也主动承担了原本都是由阳春来做的体力活。还经常将一些捡回来当柴烧的树兜挑出来,做成各种造型的根雕;或是从河边找回一些好看的石头,再用木头雕刻出小木桥、小凉亭、小人儿等做成盆景,送给阳春。

阳春特别喜欢这些东西,也从这些小小的工艺品看出了庚生的聪明才智,更挠有兴致的跟着庚生一起学着做。前不久,庚生给阳春精心制作了一个梳妆盒。这梳妆盒做得可讲究,那盒盖打开就是一面镜子,盒内设计成两层,摁一下机关就能自动弹起。外表刷的土漆,油光发亮。盒子的左上方,庚生还雕刻了一副长翅膀的光屁股娃娃手持金箭的图案。阳春收到盒子后,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当看到盒面上的雕刻图案时,脸一下就红了,读书时曾读到过一些外国童话,晓得这图案的意思。

两人私下里的这些往来,自然是躲不过阳春妈的眼睛的,比如橱柜里经常有吃的东西不翼而飞;还有平日家里人的衣服都是阳春妈来洗的,自庚生来了以后,阳春就主动接过了洗衣服的事……对这些情况,阳春妈都装着不晓得,似乎有乐观其成的意思。

不过,谭木匠的态度就不同了。对女儿和庚生的密切交往,谭木匠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他们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就不好说什么,但他是绝对反对女儿和庚生相好的。这倒不是觉得庚生这孩子不行,而是看不起庚生的家庭条件。他要为女儿未来的幸福着想。

事实上,谭木匠一直在筹划女儿的婚事。他利用自己在镇上的人脉,早就相中了自己未来的女婿——镇政府一个叫田有福的干部。并且已经把这事告诉了堂客和阳春,女儿一万个不乐意,堂客也一脸的不满意。但谭木匠就是谭木匠,当场就对堂客和女儿发了狠话:

“你们两个都别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这都是为阳春以后的日子着想!女人家日子过得舒不舒坦,就看嫁得好不好。再说了,我现在只是告诉你们这个事,不是问你们同不同意的!”

这天收工后,谭木匠借故把堂客和女儿支开,然后让庚生陪自己喝杯酒。

庚生晓得师父爱喝酒,但很少让自己陪他喝。今天突然让他一起喝酒,庚生预感到师父是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说。

果然,几杯酒下肚,师父就问庚生:

“庚生啊,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再过两个月,你也就出师了。你觉得这几年师父对你怎么样啊?”

庚生不晓得师父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诚恳地回复说:

“师父,这几年庚生跟着您既学了手艺,还学到了好多生活本事,您有恩于庚生!”

“嗯,恩不恩的就别说,晓得师父的好就要得了。”

谭木匠晓得庚生酒量不行,所以庚生喝没喝也并不在意,只顾自斟自饮。不一会,酒已喝得微醺,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

“庚生,有……件事,我得跟你直……直说了。”

“师父,什么事?我听着呢。”

“师父晓得你和阳春好,但师父要跟你说,你们再好,也顶多是兄……妹,听着,是兄妹关系的那种好。”

庚生一听师父这话,一下就红了脸。小声问师父,“为什么?”

谭木匠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庚生,说:

“因为她已经有对象了,并且定好下个月就结婚!”

庚生一听这话,顿时脑子里就空了,愣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庚生这样,谭木匠主动给庚生倒了一杯酒,说:

“来,别发愣,跟师父干一杯。”

庚生没反应。

谭木匠晓得庚生心里难受,又安慰说:

“师父晓得阳春喜欢你,你也喜欢阳春,但每个人都是有个命的。你们两个命不同,所以不能勉强。”

庚生没听清师父说些什么,脑子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难怪这一向阳春的样子有些反常,见了面不敢正眼看他。有时像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可欲言又止,红着眼圈就跑开了。现在庚生算是明白了,但他相信这不是阳春自己的选择,他也看得出师父压根看不起自己的家庭。

庚生越想越伤心,酒肯定是没法再喝了。他揉了揉眼睛,把自己跟前的杯子朝师父推了推,说:

“师父,我酒量小不能陪您喝了,您自己慢慢喝吧。”说完,起身就回房去了。

庚生走了,谭木匠也没再叫住他。自个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干净,又把庚生剩下的那杯也拿过来喝了。然后招呼堂客进来收拾桌子。

堂客一进来就问谭木匠:

“你跟庚生都说什么?看他伤心的样子!”

“我能说什么,就是把阳春和田有福的事告诉他啊,免得他白费心思。”

“真不晓得你看上那姓田的什么,瘦得像只干猴子!”

“真是女人见识!”谭木匠训斥堂客,“人家可是坐办公室的国家干部,每天一张报子一杯茶,月底到财会室画个字,几张‘大团结’就到手了。哪像庚生这窝囊条件,家里还有一个残疾的爹,体弱的娘。”

堂客不服气,“庚生手艺学得这么好,就不信他以后赚不到大钱!”

“你这是看不到形势。以后这家具什么的,商店里都有现成的买,还很时新、高档,谁还会费钱费力自己请人做!今后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不用自己扯布请裁缝师傅做了,百货商场里各式各样的衣服随你选!”谭木匠说完,就自顾回房歇着去了。

一个月后,阳春出嫁了。

阳春陪嫁的嫁妆是庚生做的。那些天,庚生不让谭木匠插手,一个人闷声闷气、没日没夜地赶。

看到庚生这么卖力地为自己准备嫁妆,阳春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心生怨气,“你这么卖力,是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吗?”

庚生听了也不回应,只是埋头做事。

谭木匠也是一不作声,二不插手,只隔三差五地在一旁看看。

约莫半个月时间,一个碗柜、一个大衣柜、一对圆角箱、一张上海桌等,就都有模有样地摆到了地坪里。谭木匠一件一件看过,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做工还真是没得说,不由地朝庚生溜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阳春嫁了。

庚生走了。是的,走得很突然,谁都没告诉,包括自己的爹、娘。


5


负气离开师父家,庚生只身一人,坐了一天一晚的卧铺客班车,径直到了深圳。之所以选择到远离自己家乡的深圳,一则是想远离让自己伤心的地方;二则是想要到深圳闯一闯,看特区能否给自己一个特别的机会。

到了深圳,庚生才晓得,特区的机会确实是多,可对于自己来说,就不是那回事了。最关键的就是自己的学历太低,高中肄业,能拿出来的只有初中文凭,人家招聘人员几乎看都懒得看就把他打发走了。

连续碰了几次壁,庚生不禁有些失望,也有些着急,因为口袋里的钱缴了房费后就所剩无几了。

这天,庚生背着个蛇皮袋,来到一家叫乐享家私的小公司,这里要招聘一名车间领班。

庚生找到老板,说明了应聘的意愿。

老板打量了一下庚生,庚生赶忙放下袋子,准备从袋子里掏东西。没想老板立马叫住了庚生,说:

“且慢!小伙子,我晓得你要掏什么。可是我跟你说,我这里只是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小公司,养不起也用不着什么大学生、研究生的,我要的是有技术的专业人才。”

庚生一听这话,不禁暗自高兴,忙笑着跟老板说:

“老板,老实说,我还真掏不出你说的那种文凭。至于我有没有技术,我先给您看些东西再说。”庚生说完,就从袋子里掏出了自己原来在师父家运用榫卯技艺做的一些小工艺品。

这老板看来也是一个懂行的里手,看着庚生陆续递上来的一件件小制作,一脸惊异地连连点头。再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年轻帅气、态度诚恳的小伙子,没有再多想,爽快地说:

“别掏了小伙子,你留下来吧!明天来上班。”

终于找到一份工作,庚生心里一下踏实了好多。虽然只是一个小公司,但毕竟是有了一个解决吃饭问题的地方。至于以后的发展,庚生对自己还是有一点信心的。

从乐享家私公司出来,庚生首先跑到邮电所给家里打了个长途电话,把自己出走到深圳打工的事跟爹说了一遍。原本以为会遭到爹的一顿臭骂,没想爹没说半句指责的话,只是说晓得庚生的下落就放心了,并嘱咐庚生,既然出去了,就要好好干,好好照顾自己,别让爹娘担心。

庚生听了爹的话,不禁有些鼻酸,心里打定主意,一定不让爹娘失望。

第二天,庚生一早就来到公司,直接到了自己负责领班的加工车间。通过跟人交谈,了解到公司老板姓陈,60多岁,是深圳宝安本地人,没什么文化,从年轻时就开始做木匠。前些年,因自家土地被征用,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补偿款,便独资注册了这家公司,自己带的几个徒弟,就成了公司的第一批员工。这些年因发展需要,陆续增加了一些设备,进了一些外来打工人员。

庚生仔细看了一下车间,用于加工制作的锯切、刨削、车削、钻孔、磨光等设备还算齐全,主要生产些家用的桌椅板凳,木床衣柜等实用性产品。据了解,因规模较小,在市场上相较于那些大型的专业厂家明显处于劣势。从工人们口中也得知,公司产品销售很一般,仅能维持运转。

庚生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盘算,要是转而生产木质工艺品、榫卯模具等产品,既有实用价值,又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技术含量和艺术属性,产品附加值更高。加上工艺品大多为手工制作,再配以‌个性化的定制服务,更具有独一无二的收藏价值。而自己通过前几年在这方面的钻研,技术上有这个自信。至于市场方面,随着这些年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需求越来越大。

原来,在忙着找工作的这些日子,庚生也特意作了一些市场调查,走访了一些商场、超市,还有几所技工学校(有榫卯模具需求),对木艺产品的市场前景和营销策略已成竹在胸。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庚生来到陈老板办公室。

或许是因了庚生诚实的言谈和年轻帅气的长相,陈老板对他很有好感。见庚生进来,便主动招呼喝茶,并问庚生第一天上班的感觉。

“各方面熟悉了一下。”庚生一边说,一边在陈老板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我相信自己在您这里会有很好的发展!”

“嗯!只要你干得好,公司不会亏待你。”

闲谈了几句后,庚生很认真地对陈老板说出了自己白天在车间的那些思考,并提出了更新产品的建议。

陈老板听了庚生的话,随即沉默下来。

等了一会,庚生以为陈老板难以接受自己的建议,便说:

“您是公司老总,您拿主意。也许我想得简单了一些……”

“不是!”陈老板突然打断庚生的话,“其实公司现在的营销业绩不怎么好,我也一直在想怎么改变。但就没往你说的这方面去想。这样吧!”陈老板像是打定了主意,“你说说具体怎么搞。”

庚生说出了自己想好的计划,建议先尝试做技校需要的榫卯模具。因为据他了解,国内现在专门做榫卯模具的厂家极少,一些技校教学用的都还是几十年前的东西,而且类型不全。如果公司开展这项业务,市场需求量很大。

这陈老板还真是个爽快人,也是个急性子,没等庚生说完,立马就拍板:

“你这样,庚生,刚好明天上午是公司司务会时间,你在会上说说你的计划,我再宣布由你牵头,带几个人先干起来。干成了是你的功劳,公司不会亏待你。没干成是我的责任,决不为难你!”

陈老板的信任令庚生感激不已,而庚生自己也果然没有辜负陈老板的信任。

经过两、三年的努力,公司的榫卯模具已销往全国的许多技校和职校,开发出的各种新颖的木质工艺品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一次意外的机遇,更让庚生和公司名气大振。

那是有一回,庚生无意间从广播里听到一则消息,说是市会展中心有一个创新产品交易博览会,会期十天。庚生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报告了陈老板,希望公司也去申请参展。陈老板同意了。

庚生随即就带上几个人,用工具车装上自己亲自指导制作的几件作品,就直奔会展中心。哪晓得找到组委会办公室一咨询,人家告诉他们博览会已经开幕了,而且所有参展单位都是在一个月前就提交了申请的。

庚生一听,顿时凉了半截腰,心里直埋怨自己做事太鲁莽!

正要返回公司,好心的工作人员却拉住了他,说是去问一下领导看看。

不一会,工作人员就带来了一个领导模样的人。领导一来就问:

“你们有没有带样品?”

“带了!带了!”庚生赶忙回答,并让人把车上的样品抬了进来。

庚生把包装一打开,一旁的领导顿时瞪大了眼睛!摆在眼前的,是按比例缩小的江南四大名楼模型,每座模型一米见方,均用优质木材制作而成。模型构型庄重大方,古色古香,惟妙惟肖地展现了四大名楼的风格、特色,尤其彰显制作功力的是全部为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钉子、一个螺丝、一滴胶水。

看了样品,又听了庚生的介绍,领导一脸的惊艳,随即破例给庚生他们临时安排了一个展位。

享受这样的特殊安排,让庚生等人惊喜不已。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匆忙布置出来的展位,竟吸引了博览会上众多的商家和游客,纷纷前来参观、咨询,尤其是那四大名楼模型,赚足了人们的眼球和赞誉。新闻记者更是嗅觉灵敏,又是采访又是拍照,照片和报道第二天就上了报纸。曾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就这样一下名声大噪。十天下来,拿到的订单工期已排到两年后。闭幕那天,四大名楼模型更是现场拍出了每樽50万以上的天价。


6


时间过得好快,似乎只是一晃的工夫,庚生到深圳已经近六年了。而近六年后的庚生,也已经荣升公司技术总监,成了陈老板最信任、最器重的助手。基于庚生对公司的贡献,公司给庚生的奖励和回报也是很丰厚的。几年时间,庚生在深圳就有了一套130多平的房子,孝顺的他把爹、娘都接到了深圳,一家人算是团团圆圆过上了舒坦日子。

日子好过了,可庚生心里其实一直怀有一桩心事,而且随着时间的累积而愈加沉重。原来朴实善良的他,其实一直惦记着师父。当初负气离开师父,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这些年来总觉得对不起师父。要不是师父当初肯收他为徒,并传给他手艺,也许就没有自己的今天。还有善良、仁爱的师父娘,一想到师父娘曾经对自己的好,庚生就时常自责不已。还有一个更让庚生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就是阳春妹子,不晓得她婚后过得好不好。爹、娘经常跟他唠叨,让他早点找个堂客。可庚生就是不上心,主要还是阳春在心里的影子抹不开。

前不久,庚生碰巧遇到一个从老家来深圳打工的中学同学,庚生高兴得不得了,又是做东请客,又是帮着找工作,一有时间就邀老同学一起宵夜唠嗑。唠嗑中,庚生还特地问起师父的情况,老同学随即跟他说起了自己听到的关于谭木匠的一件事。

据老同学说,去年年尾的一天,谭木匠到几户欠着工钱的人家去收账(这以前都是庚生的事),傍晚,所有欠款都如数收回,因而很高兴,在一客气的顾主家还美美地喝了一顿酒。回家的路上,七分醉的酒意让人飘然若仙,摸着身上鼓鼓胀胀的钱包,好生舒坦。谭木匠一边走,一边还唱上了:

“正月依子飘啊是新年,

劝郎哥哥是莫赌钱,

十个赌钱九个输呀妹的哥哥……咝——唉哟!”

谭木匠唱得正来劲,突然肚子里咕噜咕噜地闹腾起来,痛得他直咧嘴,紧跟着就感觉腹内有一股热浪下涌。寻思今天肥肉吃多了。他扫了一眼四周没人,迅即瞄准路边旱田里的一个稻草堆,几步奔过去,靠着稻草堆扯开裤腰带,蹲下就是一番狂轰滥炸。

一阵倾泻,肚子舒服多了,可麻烦又来了,没解手纸。谭木匠把身上所有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总算找出一张皱巴巴的材料纸,是用来记录欠款的,现在钱都收回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起身扎好裤腰带,继续赶路,不一会就到了洢溪边,过了洢溪就快到家了。酒意犹存的谭木匠,晃晃悠悠上了洢溪桥。说是桥,其实就是几块木跳板搁在两个木架上,再用几个大马钉固定下来的便桥。谭木匠走到桥中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放钱包的口袋,突然惊叫一声“坏了!”原来钱包不见了。脑子里随即往回倒片,倒到找解手纸的一幕,确定是忘在稻草堆旁了,便马上转身去找。哪晓得脚下不小心绊在一个有点松动的马钉上,“噗”的一下就掉进了冰凉的溪水里。幸得被同村路过的人发现,把他从水里捞起送回了家。

这一惊一吓加受凉,让谭木匠打了几天摆子,大病了一场。

老同学说这事时,多少带点调笑的意味,可庚生听了,却是万般心疼。他当即就决定,要回去看师父。

第二天,庚生向公司请了假,当晚就上了火车……

一天火车,一天汽车,又步行了十几里路,终于到了师父家。

师父家还是老样子。不同的是屋前的地坪一侧,新搭建了一个棚子,里面摆满了根雕、盆景等工艺品成品或半成品。庚生看了心里嘀咕:莫非师父到老了倒还对这些以前不屑一顾的东西也感兴趣了?

带着疑虑,庚生进了师父家,进门就看到师父娘正在堂屋里逗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女孩玩。庚生激动地喊了一声:

“师父娘!”

师父娘闻声愣了一下,随即惊喜的喊:

“庚生!庚生呀!”一边喊,一边接下庚生身上的背包,然后又拿着庚生的手,“还记得师父娘啊!”

庚生动情地说:

“您和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怎么会不记得!”

庚生正跟师父娘说着话,一旁的小女孩盯着庚生看了一会,突然说:

“叔叔,我认得你。”

庚生和师父娘听了,都不由地大笑起来。

师父娘边笑边对小女孩说:

“丹丹,你从没见过这个叔叔,怎么就认得的?”

丹丹一脸的不服气,自个跑到里屋搬出了一个木盒子。

庚生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当年自己给阳春做的梳妆盒。由此,庚生马上猜出丹丹是阳春的女儿,便问师父娘:

“阳春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三年多了。”

“三年多?”庚生有些不解,“她不是嫁到……”

“唉!”师父娘叹了口气,然后就骂起那个田有福来,“那姓田的真不是个东西,一个干部当起,迷上了买马,把家里的钱赔得精光,完了还找阳春撒气,经常把阳春揍得青一块紫一块。阳春实在受不了,丹丹一岁多的时候,跟姓田的离了!”

“真是苦了阳春!”庚生打心眼里心疼阳春。又问师父娘“阳春这会在家里?”

“下午到溪湾里收树兜去了,晚饭前就回的。”

“收树兜?那地坪里的工棚是阳春的?”

“是啊!”师父娘带着几分感激对庚生说:“前几年你不是教过她做这些东西吗?她现在就做这个卖,生意还蛮不错的。”

庚生听了师父娘的话,心里特别为阳春高兴。说话间,丹丹从梳妆盒里拿出了一张叠好的报纸,递给庚生说:

“看,这是叔叔吧?”

庚生一看,正是那年博览会上记者给自己拍的照片,登在当时的《深圳特区报》上,真没想到阳春还特地收藏了这份报纸。庚生把报纸还给丹丹,直夸她聪明。随后,庚生又问师父娘:

“我师父在家吧,我得赶紧看看他老人家!”

“在,在楼上。你师父现在变成了个怪人,整天寡言少语,不出家门,还怕水。你快去看看吧,平时在家里老惦记着你呢!”师父娘说完,就忙着去准备晚饭。

庚生独自上了二楼,来到师父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师父就坐在一把躺椅上抽烟,煞白的脸庞完全没有了往日红光满面的样子。庚生一下就哽咽了,几步走进去,跪在师父跟前:

“师父!庚生看您来了!”

师父盯着庚生看了一会,突然就把手里的烟头摁熄,指着庚生:

“你这孩子,这么不懂事!一声不吭就走了,这么多年没个信,你让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师父大概话说得有点急,停下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换了我以前的脾气,今天要骂得你不认得人!”

“师父,只要您觉得痛快,您骂就是。我这回来,就是来听您骂的。”

“你……唉!我怎么就带了你这么个徒弟。”谭木匠看着眼前规规矩矩跪着的庚生,又恨又爱,“你给我起来吧!”

庚生站起身来,拉着师父的手,挨着师父坐下,师徒俩便掏心掏肺地说起话来。

等庚生从师父房里出来,师父娘的饭菜也弄得差不多了。庚生对师父娘说:

“师父娘,刚才我仔细问了一下师父的病情,感觉他现在主要是心病,就是因为那次掉到溪里受了惊吓。”

“是的呢,从来没见过他吓成那样子。”

“是这样,”庚生继续说,“我已跟师父说好,你们这次就同我一起去深圳住一段时间,换一个环境对师父的恢复有好处。另外,到城里请心理医生给师父做一些心理辅导,彻底抹掉他心里的阴影。”

“这心病也能治?那感情好。”

师父娘话刚落音,在一旁玩耍的丹丹突然跑过来拉着庚生说:

“叔叔,你要带外公外婆去哪里?我也要去!”

“好,叔叔一定带丹丹去!”

“还要带妈妈去!”丹丹接着说,“叔叔,你知道吗?妈妈经常看着叔叔的图片哭鼻子,以后要是天天看到叔叔,妈妈就不会哭鼻子了。”

听了丹丹的话,庚生一把搂住了丹丹。突然,庚生放开丹丹,转身往门外走去。

一旁的师父娘连忙喊道:“就要吃饭了,你到哪里去?”

“天不早了,我去溪湾里接一下阳春!”庚生回复一声,就飞快地向溪湾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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