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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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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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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知了

何良才

夏日的午后,暑气凝固成琥珀,连风都被粘在枝头叶隙。

我坐在电脑前,光标在屏幕的空白文档上闪烁,像一只困在玻璃罐里的萤火虫。好长时间过去,那些在脑内盘旋的文字始终不肯落下成句。

突然——“知了!知了!”窗棂被毫无预兆的声浪撞得嗡嗡作响,仿佛有谁正用音叉测量城市的耐热极限。

这聒噪来得突兀。我的思维在燥热中熔断了,它却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知了!”寻思你不过是一只蛰伏数年,爬上枝头,褪壳振翅,鸣叫几日便要死去的蝉虫儿——如此短暂的一生,能“知”些什么?

蝉声毫无衰减迹象。我索性起身,推开窗户,发现声源就在咫尺之遥的悬铃木上。阳光正穿透那蝉虫薄纱般的翅翼,碧玺般的腹部随鸣叫收缩震颤,宛如被太阳点亮的绿色焰火。看着那“声声不息”的执拗身影,让我想起童年时举着竹竿粘知了的傍晚,蝉蜕空壳总是保持着向上攀援的永恒姿态,而它的主人正用生命振动着空气分子,把整个夏天夯进声波的褶皱里。

此刻,那蝉虫正专注地振动鼓膜,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值得它倾尽全力。也就是它了,在这酷暑难耐的三伏天,树叶耷拉着脑袋,连风都懒得动一下。可它却愈加亢奋,用清亮的声音,演绎夏天的仪式感,用高亢的分贝,丈量生命的直径。

“饮露身何洁, 吟风韵更长 。”这饮露吟风的蝉,还当真有一种超然于俗世的风范。难怪古人多有吟咏。

我释然了——这小精灵就是活得洒脱、率性,不知疲倦,更无顾忌。它不像人类,说话要斟酌字句,行事要权衡利弊。它只管放声高歌,展现出一种脱俗的品性。而相比这世上的很多人,有的心知肚明却缄口不言,有的不明就里却夸夸其谈。不似这小小的蝉虫儿,既不伪装全知,也不怯于宣告。它的鸣叫,倒像是一种坦荡的智慧——知道生命短暂,所以不敢有片刻的怠惰;知道终将沉寂,所以此刻绝不沉默。这鸣唱,原本就是它存在的样式。

蝉鸣突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在炽热的空气里荡开涟漪。此时我觉得,它声声宣告的“知了”,或许正是对“未知”最诚实的告白——所有认知都终将随生命羽化。 

轻轻合上窗户,回到电脑前,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落下。

窗内外的声波在纱窗网格间交织成经纬,它的每声“知了”都在我文档里投下光的孢子。当第一个完整句子终于在“嗒嗒”的脆响中呈现于空白文档时,我突然看清:它用几丁质外壳丈量盛夏,我用字符搭建思维的蝉蜕;它振动鼓膜宣告存在,我敲击键盘完成羽化。此刻,两种不同频率的生命振动正达成和解——所有振翅都是对虚无的抵抗,每次鸣叫都是向永恒的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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