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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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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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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子上的春天

拆旧屋的时候,惊喜地发现那把老推子还在,躺在抽屉里,锈迹虽然爬满了铁齿,却盖不住记忆里的暖阳。二月底的春风性情还有些刚猛,抬望眼,见院中开满花的杏树新枝在风里舞动——仿若父亲当年给我剪头发时,发丝从他指缝间簌簌抖落的姿态。

那是1979年的春天,大地微微暖气吹。有天中午,父亲从生产队收工回来,蹲在屋门口的白墙边给推子上油。缝纫机油一滴一滴往下落,在阳光底下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收音机里正在播讲魏巍的长篇小说《东方》,在金乃迁深情的声音里,他笑吟吟地说:“趁今儿晌午暖和,给你剪个学生头。”“嚓嚓”,推子清脆的乐音响起,父亲把推子贴着我耳朵根儿测试温度,凉得我一哆嗦,倒把咯咯的笑声嵌进他的眼纹。

黑头发茬子落满他的灰布衫。父亲剪两下就要退后看看,像在田里给麦苗间苗。推子卡住头发时,他用长满茧子的手轻轻捋开,然后移开推子,“喀嚓喀嚓”,对着光,迎向风,调试一番,“噗噗”,接着用嘴吹散卡在铁齿间的碎发,再次作业的时候,卡顿遂烟消云散。院子里杏树的花香,被柔柔的风儿夹带着,粘在我和父亲的衣上;阳光像无数面小圆镜,把父子俩的影子投在白墙上晃啊晃的。

“我儿发稀,这下剪得短了点儿,露出头皮来了。”他蓦地停住手,我扭头瞥见他眼神里闪出一丝遗憾,推子在他手里稍微抖了一下。地上落满碎头发,混着他没说出口的轻叹。然后,他站在三米远的地方,弓下腰,盯住我的头,左看看,右瞧瞧,仔细检视自己的作品,接着稍作“修改”,又起身,前后左右进行“复检”,最后他“噗嗤”笑出声来,拿笤帚苗扫扫我脖子:“短点好,省得招虱子。”就在父亲和我一遍遍的对视里,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眸溢满了浓浓的爱意,像春阳似的在我心田涂满厚厚的暖色,那个时刻,只觉得无边的幸福潮水般奔涌而来,紧紧地把我包围。而收音机里在唱“二月里来好风光”,门外不知谁骑着自行车路过,铃铛叮铃铃地应和着。

去年清明节上坟,给父亲坟头的柳树培土时,发现它的纹路竟和推子把手一模一样。前几天,梦见他又来给我剪头发,灰布兜里还盛着杏花瓣。推子“咔嚓”一声,惊醒了我蓄积多年的泪泉。在我失声痛哭的泪光里,妻子打开灯,泪眼朦胧中,映照在床头镜里的缕缕银丝倏地闪过四十年前的阳光。

去店里理发。当电动推子伴着安静的电流声在我发间游走的时候,总觉得有老推子的声音在耳边伴和——咔嚓咔嚓,似锄头在土里翻动的韵律。碎发簌簌飘落,落在记忆的底片上,落在心里,慢慢沤成滋养思念的肥。

春天是暖和的,然而让我感到更暖的是在那个遥远的晌午永远长在记忆里的东西:白色的屋墙,晃眼睛的阳光,飘香的杏花,还有父亲拿着推子的那双手——把春天推进我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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