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声无迹
时光对于他来说
现在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已经睡进了棺木之中
亲人为了忘却的纪念
在安葬他的地方立了一块石碑
确切地说
应该是对他的一个总结
七十三年时光里的一切事情
会随着两代人的消失而消失
最多也只能在族谱上找到
他的大名,还有他生死的日期
除此,已经消声无迹了
这是多数人的平凡轨迹
你和我也一样
终究逃脱不了这个宿命
独饮
在老家后山的山槽里
在那个瀑布旁边的一块青石板上
我怀抱一壶父亲制作的土酒
独自而坐
眼前飞流而下的瀑布
奏出轰鸣的响声
正在和山风一起唱和
意境别具一格
扭开壶盖
喝一口土酒
心中澎湃
老家的山水
如此秀丽风光
林子里的鸟
悦耳地叫起来
山谷里的雾,渐渐流动
仅仅一会儿,缠绕着我
将进酒,杯莫停
喝着父亲的土酒
液体在我体内奔流
这酒
实在是香呵
一生酒场千万
哪有在此处独饮痛快
喝吧,如果醉了
这青石板就是我最温柔的摇篮……
父亲和他的犁耙水车
打我记事起,父亲
总离不开他的犁耙、水车
尽管父亲读过六年私塾
尽管父亲也会填词写诗
尽管父亲能把算盘举到头上打
尽管父亲也当过十几年村官
但他始终没有逃脱
约束,当了一辈子地道的农民
犁耙、水车,是父亲种田的利器
对这些利器,父亲格外爱护和保养
闲下来,他不是细致地擦拭犁耙
就是精心保养那乘一丈多长的水车
犁耙闲时挂在农具室的墙上
犁铧和耙刀总是闪亮发光
水车不用时悬在屋檐的木標上
在地下也能闻到车上桐油的气味
父亲用犁耙、水车和他的汗水
将子女一个个送到大学和城市
只把自己和母亲留在乡下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二十五年
但他用过的犁耙、水车仍在
每年清明我们从外地赶回老家
祭拜父母,再摸摸这些农具
就会追思到他老人家一生的辛劳
父亲用一生操弄着犁耙、水车
犁耙、水车忠诚地跟着父亲种田浇地
麦浪滚滚
初夏的阳光
洒在一望无际的麦地上
光和黄色的麦穗对接
金灿灿一片
父亲站在麦地边
额头上被岁月刻下的皱纹
一点点舒展开来
喜悦爬上他已发白的眉梢
啊喂!父亲一声苍老呼唤
风就来了,推着满地的金黄
起起伏伏,麦浪翻滚
一浪赶着一浪奔腾向前
那翻滚的麦浪哟,闪烁金光
而此时的父亲,像个顽童
随着麦浪翻滚手舞足蹈
把兴奋全部写在满脸的皱纹上
雨后,雾的韵律
雨后,一缕雾
从南边飘来
降落在后山腰上
仅仅一会儿
雾,散成一根白丝带
将后山拦腰缠住
山顶的水
汇集在溪沟里
潺潺而下
突然间,雾的顶端
隐现一条彩虹
愈来愈明显
而此时,雾
像一个舞者
一会儿收缩
一会儿散开
山腰仿佛成为她的舞台
林中的鸟
欢快地鸣叫
婉如歌谣
……这山,这雾
这彩虹,这溪流,这鸟鸣
真是神来之笔呵
麦子
还是深秋的时候,杜康的妻子
正怀孕着他们的爱情结晶
那时婴儿还只有三个月
可不得了,把她妈弄得翻江倒海
当时,家里一百多亩农田正要秋播
男人想请人当帮手,可妻子惜钱
硬是顶替了帮手工作,做了种子手
在播种机上下着麦种,说来巧呵
那小子在播种机上不折腾他妈妈了
秋播的小麦,在冬天里成长
在春天返青拔节,一天天长高
又在春末里含包,在初夏里扬花
转眼间,一片片麦穗泛黄
一派丰收在夏风里浩浩荡荡
五月,麦子收割
五月,爱情结晶降世
麦子颗粒饱满,金黄金黄
爱情的结晶虎头虎脑,笑容如花
天空,坠落在一束花枝上
门口前,那棵大槐树又到花开时
满枝丫一串串的洁白,被风
吹得摇摇晃晃,清香溢满空间
一些蜜蜂在槐花间吭着小调
天空蔚蓝,有一朵白云在游走
大槐树和天空嵌入门前的池塘里
成了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也成了我家一道风景
娘扛出一副木梯,搭在槐树上
我知道今天中午又有槐花炒鸡蛋了
这道菜我百吃不厌,越吃越想吃
那饭呵,像长了腿自顾向肚子里跑
我接过娘从树上摘下的一串槐花
举过头顶,这洁白的花像一串玉件
湛蓝的天空哟,就坠落在这串槐花上
那种美呵,在我心底上飘飘荡荡
穷人的日子
尽管有一段时间没有尝到荤菜
但把素菜翻着花样来吃
也能把清贫的日子酿出蜜甜
就拿红薯管来说
去掉叶子和皮来清炒
是一道可口的菜
如果吃腻了
将去皮的管子切成细段
在开水里焯一下
投点盐和辣粉凉拌
也是下饭的菜
再比如南瓜。红烧南瓜块
清炒南瓜丝,这是可以吃的
如果不怕麻烦,蒸熟后加点米粉
揉成团做成南瓜饼,那是一道美食
若买不起衣服,把旧衣洗净
再用玻璃瓶装上热水,当熨斗
把衣服熨得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也不会降低身份,更不会遭遇白眼
穷一点怕什么?只要精神不倒
只要家里常有笑声,比那些来路
不明的腰缠万贯的富翁,整日提心
吊胆,那要强一千倍一万倍呵
子夜的月光
这个时候的月光
正在听着鼾声吟出的曲子
她想把人类在深夜里呼吸的
曲子,谱成一部交响曲
这个时候的月光
正在与无数的梦在交谈
听起梦者的心声
准备打造一部科幻影片
这个时候的月光
正在观摩一切邪恶
老鼠在窃取主人的果实
导弹轰炸吃奶的婴儿……
这个时候的月光哟
正在全心记录着
大地在子夜里发生的一切
一片子夜的月光
就是一片雪白的文字
一部夜的《天书》
和父亲最后一次饮酒
那是一个傍晚
本来我们晚饭都吃过了
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突然父亲对我说
孩子,我想和你喝点酒
我突然就给愣住
望着父亲:现在喝
父亲点了点头
妻子没说二话,从酒柜里
取出一壶三斤装的高度白酒
她知道这爷儿俩喝高度酒的习惯
又端出了一盘花生米和一些酱牛肉
还有两只酒杯,摆放在茶几上
对爷俩说,你们喝吧
我和父亲就喝开了
父亲喝酒不喜欢话语
我也一样,父子俩慢慢地喝着
喝到中间,妻子还给我们
加了一盘卤鸡脚和一盘卤猪耳
这次酒,好像我们父子俩
喝了两个多小时,妻子一直在旁倒酒
是父亲最后提出不喝的
他说:我喝够了,不能喝
于是,父子俩这顿酒就结束了
没想到这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饮酒
第二年夏天里,父亲就走了
父亲走后,我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有时我一人独自饮酒,一想到
和父亲最后一次饮酒的情景
泪水就刷刷地流过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