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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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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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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事

一九九二年,我大学毕业,被分派到最基层的农村站所。半年后,经师傅撮合,与单位里的金小妹谈起恋爱来。小妹的父亲是个老转业干部,也与我同事。这关系说来也巧,却又平常,世上许多姻缘,大抵如此撮合而成。

小妹家养蚕。我第一次去时,正值蚕事最忙的时节。桑田里,岳父与小舅弓着腰,将桑叶一把把摘下,塞进鼓胀的麻袋。蚕房里,岳母与小舅母正铺着桑叶,那些白胖的蚕儿便蠕动起来,发出细雨般的沙沙声。小妹下班回来,也去帮忙,采完桑叶又赶着烧饭。

我是个闲人,尚未成婚,于养蚕一道全然外行,岳父、岳母也不让我帮忙,我只得好奇旁观,静候饭时。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大约很有些呆气,竟不知主动学些蚕事,徒然作壁上观。然而那时年轻,以为来日方长,何须急于一时。

活计完了,便喝酒。我酒量不差,与岳父、小舅对饮,从未怯场。三杯下肚,岳父便讲起在12军司务排的旧事;小舅是村主任,因村镇同名,村里人都叫他"市长"。这些故事我听了无数遍,却也不腻,因每次讲述,细节总有出入,仿佛记忆也会发酵。

这般日子过了六年。我结了婚,升了职,调到局里工作。搬家时,小舅帮我把乡下老家具搬上三楼。七月的天气酷热,他汗如雨下,却说:"这些老物件,扔了可惜。"如今那些家具漆色斑驳,却总让我想起那日的辛苦。

不知何时,我不再去参与岳父家的蚕事了。或许是忙,又或许觉得已是自家人,不必客套。现在想来,蚕房的沙沙声,桑田的青翠,竟恍如隔世。

后来乡下不养蚕了,桑树砍了改种银杏。再后来银杏也不值钱了。砍树时,岳母特意留了几分桑树地,每年结的桑葚,自家吃不完,女儿放到网上卖,竟很抢手。

再后来农村拆迁,补偿款下来后,舅舅家家庭矛盾便开始了,岳母身在其中,也解决不了那么多复杂的矛盾与纠纷,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岳母仅一普通人。此后,原先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不再有原先的默契。

我有时想,蚕的一生何其短暂,从卵到蛾,不过月余。而人的情谊,有时竟比蚕的生命还要脆弱。那些共同采摘桑叶的日子,那些酒后的畅谈,那些为蚕儿忙碌的日日夜夜,怎敌得过一纸拆迁协议上的数字?

小妹如今偶尔还会说起从前养蚕的事。她说最累的是深夜起来添桑叶,因蚕儿不能饿着;最怕的是蚕儿生病,一旦染病,往往整匾皆亡。她说这些时,眼神飘忽,仿佛又看见了那间充满桑叶清香的蚕房。

三十多年过去,我始终记得那一望无际的桑田,和田间弯腰劳作的身影。那些记忆中的画面,或许已被岁月修饰得过于美好,但其中的温情与真挚,我想是真实存在过的。

蚕儿结茧时,会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人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蚕儿最终会破茧成蛾,而人心一旦筑起高墙,便再难敞开了。

桑树砍了,银杏栽了;银杏不值钱了,人心也散了。这世上的事,原不过如此循环往复。只是那蚕儿尚能吐丝作茧,人却常在利益面前,连最后一丝温情也弃如敝屣。

如今经过那片曾经的桑田,只见银杏林立,却再无人弯腰其间。偶有风吹过,叶片沙沙作响,恍惚间竟似当年蚕食桑叶之声。驻足倾听,却又寂然。大约记忆也会骗人,将过往修饰得过于美好。

小妹有时会摘些野桑叶回来,洗净晾干,泡茶喝。她说这味道与从前一样。我尝了一口,只觉得苦涩,不知是她记错了味道,还是我遗失了味觉。

蚕事已矣,温凉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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