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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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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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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为轻根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这八个字穿越两千五百年的时空,如今看来,竟愈发显出些光亮来。人们读《道德经》,多爱其玄妙,我却独爱这八个字的实在。老子说"圣人终日行而不离辎重",南怀瑾先生解之为精神之重,倒叫我想到许多。

现下的人,爱讲"轻生活",讲"断舍离"。轻飘飘地活着,仿佛人生真能如羽毛般随风而起。商店里卖"轻食",广告里推"轻奢",连读书也要"轻阅读"。轻来轻去,人便轻得没了分量。

古人却不这般。孔子周游列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行李中想必少不了竹简笔墨;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笔下文字沉甸甸的;顾炎武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压得多少须眉男儿直不起腰来。这般沉重,他们却走得稳当。大地何曾言语?只默默载着山河湖海,载着万千生灵,从不嫌重。老子骑牛出关,牛走得慢,正因背上有人有思想,若轻如鸿毛,早被风吹散了。

今人怕重,怕得厉害。年轻人要"躺平",中年人求"财务自由",无非是想早些卸下担子。书店里成功学书籍堆积如山,教人如何走捷径;社交媒体上尽是剔除了重量的"完美人生",连吃饭旅行都要"打卡"得轻轻巧巧。人们避重就轻,如避瘟疫。加缪写西西弗推石上山,本是说人生荒诞,却意外画出了真相:石头滚下,再推上去,认了这重负,反倒活出点意思来。

家的重量,是第一件该认的。旧时人家有家训,有祖产,有祠堂,有族谱,一代代传下来,沉得很。现今家中器物日多,精神却日渐稀薄。梁启超写家书,嘱子女"以国家之务为己任",字字千钧。今之父母,既想儿女快活,又怕他们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实在矛盾。

国之重,更需有人担起。鲁迅自比孺子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钱学森舍了美国的优渥,回来吃窝头搞科研;黄大年说"振兴中华乃我辈之责",话说得重,担子更重。华为任正非执意研发芯片,外人笑其痴,他却道:"做了不一定成,不做一定不成。"这般沉重,他们却走得从容。大约明白:国之重即己之重,担得起,才走得远。

至于个人,重量更是避不得的。心理学上说,适度压力反增幸福感。雅斯贝尔斯讲"极限境遇",正是担重责之时,人最能体会生命之深。今之青年常感迷茫,或许正是因为少了值得毕生负荷的重担。稻盛和夫倡"敬天爱人",将商业与责任并重,可算为现代人示范了如何在事业中"负重"。

老子问:"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今日不妨问:为何资源丰沛的我们,精神却如此轻飘?圣埃克苏佩里写小王子,说:"成为人,就是要承担责任。"这责任——对家、对业、对社会、对历史之责——正是现代人最需拾回的精神辎重。现在的人爱说"压力山大",却忘了亚历山大当年若不担起马其顿的重任,如何能成为大帝?

重与轻的玄机,两千年前的老子早已道破:敢负重的,反得轻盈;根深的,方能参天。看那竹子,初生时便有节,一节一节往上长,风来便低头,风过又挺直,因地下有根。人若无根,轻则轻矣,一阵风便不知去向。

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道,老子的古话依然照亮前路——生命真义不在避重,而在寻得值得背负的重量。如大地般默默承载,似古圣贤不离辎重,或许正是医治当代人精神飘浮的良方。当个人生命与更大存在相连,那些曾令人窒息的重负,反会成为托举我们上升的力量。

重为轻根,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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