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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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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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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河,流淌的时光

中秋回老家,隔壁的小学同学见了面,老远就喊,嗓门亮堂堂的。他提着个水桶过来,不由分说便往我手里塞。“送你的,土特产!门口河里的河蚌、螺丝,没费事,摸了二百多斤哩,带点回去尝个鲜!” 他古铜色的脸上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像河面的涟漪。我低头一看,那河蚌鼓鼓的,壳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泥痕,那股混合着河水清冽与泥土厚实的腥气,朴拙却亲切。这份慷慨,这般浑厚的生气,都来自我们门前那条静静的——三号中沟。

小河实在算不得什么名川。它就这么东西走向地躺着,绵延数公里,宽不过三十米,是水网里一条通向长江的活水。它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是后来才有的,只因实行了河长制,才得了这官方的称呼。从前,为了护住河坎,两岸栽满了芦竹。年月久了,雨水任性起来,便把岸坡冲刷得坑坑洼洼,如岁月在老人脸上刻下的年轮,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光阴的故事。于是,每过几十年,便少不了一场大动干戈的疏浚。

这便让我想起四十多年前了。那时我正上初中,乡里组织“挑河”。那真是浩浩荡荡的三千人队伍,沿着河岸排开,号子声、铁锹声,混成一片热浪。记得邻家王伯总爱在收工时唱起号子,那浑厚的嗓音至今还在记忆里回响。沿河的村民,家家都成了“河工食堂”。那还是个记工分的年代,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放学回来,便一头扎进这热闹里,帮着择菜、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小脸通红,那忙忙碌碌的景象,至今想起,掌心仿佛还留着柴火的余温。

如今,到底是不同了。“河长制”让这条小河真正地安享天年。河坎两岸,水面以上一米的坡岸,用砂石驳得整整齐齐,再往上,一直到两岸的路边,都铺了绿茸茸的草皮。树也长起来了,蓊蓊郁郁的,满眼望出去,都是那养眼的青绿。河水是活的,也是静的,映着天光云影,悠悠地流着。

这条朴素的河,没孕育出什么了不得的高官。文官里,最高只做到县级副市长,后来去了海关;武官呢,是一位做到正师级的大校。它倒是走出了三位英雄:一位把命丢在了解放战争的硝烟里,至今家里还珍藏着他唯一的一张照片,眉眼清秀,却有着坚毅的目光;一位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留下了一条腿,国家免费为其安装了一条假肢;还有一位,抗美援朝胜利后,一句“祖国需要我去哪里就去哪里”,便转业去了方志敏的故乡,在那片红色的土地上扎下了根。他们,大约是这条小河给予这片土地最刚毅、最忠贞的馈赠了。

然而对于我们这些在岸边长大的孩子,小河给予的,却是另一种无限的、纯粹的快乐。夏天,我们像泥鳅一样在水里钻来钻去,捞鱼,摸虾,打水仗,欢快的笑声撞碎一河粼光,惊起岸边停歇的白鹭。数九寒天,河面结了厚实的冰,我们便欢呼着从冰上直接溜过去上学,省去了绕远路过桥的麻烦,那冰面在脚下嘎吱作响,是我们童年里最清脆的音符。只是,这条温柔的河,也曾露出它严峻的一面,将几个在打水仗中失了魂的放养的孩子,永远地留在了它的怀抱里,给几户人家,带去了毕生难以愈合的伤。

从前,小河被人承包了养鱼,那便成了别人家的产业,村民们自然不好随便“伸杆”了。现在好了,“河长制”后,取消了承包,小河又成了大家的小河。每逢周末,常能看见那些回村探望父母的中青年人,闲闲地站在桥上,或是石驳的岸边,嘴里叼一支烟,手里支一根鱼竿。其实,他们垂钓的何尝是鱼,分明是沉在河底的金色童年,是随水流走的斑驳时光,是这份终于失而复得的、门前水边的安宁。

我提着一袋沉甸甸的河蚌,站在暮色渐起的岸边。晚风从水面掠过,带着沁人的凉意和水汽特有的清甜。三号中沟依旧这样静静地流淌,不言不语,仿佛一位睿智的老者,看尽了岸上的悲欢离合,却始终以不变的姿态包容着一切。水面上最后一道夕光正在消逝,对岸已有灯火零星亮起。这条普通的河,不曾孕育惊天动地的传奇,却用它温柔而坚韧的流淌,滋养了一方水土,承载了一代代人最质朴的记忆。它让我明白,真正的永恒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静默里——在变迁中坚守不变,在平凡中蕴藏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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