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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诗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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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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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乡:旧忆与新光

我的家乡在崤山南麓的杜关镇,这里是三门峡卢氏烟叶发展的核心腹地之一,也是典型的高寒山区。一入秋,寒气便裹着雨丝往骨头里渗,秋雨常常绵绵下上十天半月,田里山间冷得人直缩脖子。烟叶,宛如一枚枚金色的勋章,承载着家乡人的希望,也串起我童年浸满泥土、烟火气与寒气的回忆。

今年9月起,卢氏山区雨未停过,细密雨丝裹着寒气,如薄纱笼罩土地。近日与老家人聊起种烟新光景,尘封记忆裹挟着旧时秋雨的冷意,将我拉回儿时烟田。

那时技术落后,雨天是运烟的“鬼门关”。每年烟叶采收,正赶上杜关高寒山区秋雨最密、寒气最重之时,今年雨势更盛,风里的冷意也比往年更刺骨。成熟的烟叶等不得晴天,一来会加速老化,叶片变脆易破,烤后还会杂色降级;二来养分往植株回流,香气和糖分流失,一年收成便要打折扣。所以哪怕雨不停、风冷冽,也得硬着头皮往回运。

泥泞的上坡路上,粘满泥浆的拖拉机喘着黑烟,“突突突”地急促鸣叫,全力抖动着,车轮在泥坑中打滑,溅起的泥水甩在身上,冷得人一颤。几个乡亲,有的在车前拉绳,有的在车后推车。雨衣被泥水浸得沉重,胶鞋被泥粘掉,风裹着雨灌进衣领,手冻得通红发僵,却仍紧紧攥着绳子拉、卯足劲推。那堆成小山的烟叶,是全家一年的指望,容不得半点损失。

山路崎岖,雨天更是滑如抹油。我们背着沉甸甸的烟叶,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每挪一步都要用力。不知摔了多少回,泥水带着寒气渗进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烟叶染了泥污,却没人顾得上擦,爬起来继续挪。雨水混着汗水模糊视线,丰收的盼头,也被这彻骨冷意冲淡几分。

烤烟叶的日子,满是艰辛与难熬的寒。那时靠烧柴烧煤,烤房外烟味呛人。夜里,山风裹着冷雨拍打着烤房火口前临时搭起的休息棚门,寒气从墙缝、门缝钻进来,往骨缝里渗。守烤房的人裹着厚棉袄,手仍冻得发僵,却得紧攥煤铲,每隔十分钟左右就得起身给炉火添煤加柴。哪怕打个盹,火候稍有偏差,整房烟叶就可能变味。熬红的眼,冻麻的脚,因火口加煤后要封口让热气进烤房,只能在原地跺跺脚取暖,盼着烟叶烤出好成色,更盼着能早点进屋避寒。

可再小心也难免出意外。稍不留意,烟叶就发黑变质;若火势失控,大火吞噬烟房,一年辛苦便付诸东流。那种绝望,夹杂着深秋的寒气,至今难忘。

病虫害防治也曾是烟农的心头大患,甚至暗藏凶险。邻居烟农荆叔就曾因给烟叶打药时防护不到位,农药中毒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这事在烟乡里一度让人揪心。从前大家全靠人工背着沉重药箱,在烟田里一株株喷洒。烈日下,药箱勒得肩膀生疼;风一吹,农药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晕目眩,一天下来,浑身又冷又酸,效率极低,还常因喷洒不均留下病虫害隐患,更别提那看不见的健康威胁。

时光流转,科技春风吹遍烟乡。如今清晨薄雾未散、细雨蒙蒙时,无人机如飞鸟掠过崤山峰峦,将一捆捆烟叶从深沟、山坡的烟田,精准吊运到智能烤烟工场。烟农无需再蹚冷泥、迎寒风推车拉绳,站在田埂上就能看着烟叶被稳稳运走。在烟田日常管护中,另一批植保无人机化身“空中卫士”,在烟田上空灵活穿梭,均匀地将防治病虫害的农药喷洒在每一片烟叶上,人不用背药箱。“地远沟深道路泥”的运输难题,人工喷药的低效、健康风险与寒天劳作的苦楚,都在无人机翼影中成了历史。

走进杜关镇显众村的烟叶智能烘烤工场,往日呛人的煤烟味没了,只有清甜的烟叶香漫在暖融融的空气里。一排排银灰色智能烤房整齐排列,烟农指尖在控制屏上轻轻一点,温湿度、通风量的数据便精准跳动。不用再裹着棉袄守着炉火熬夜挨冻,手机上就能实时查看烤房内的情况,哪怕在温暖的屋里歇着,也能随时调整参数。烤房内,金黄的烟叶层层垂落,在恒温恒湿的“舒适环境”里慢慢蜕变,每一片都饱满鲜亮,像崤山的寒土与科技的暖意,一起酿出的甜。

工厂化育苗棚里,育苗盘整齐码放,棚内温度适宜,烟苗匀齐翠绿,透着一股子蓬勃的劲。标准化流程取代了过去的粗放培育,每一株苗都被精心呵护,等长到壮实,便被送往烟田,在坡地上舒展叶片,长成崤山深处最亮眼的绿,也长成乡村振兴画卷里的一抹暖色。

从这些变化中,我们看到的不只是生产方式的革新,更是崤山烟乡把“寒苦旧忆”酿成“暖甜新光”的蜕变——从前秋雨里的泥泞与冻僵的手,如今成了田埂上看无人机掠空的笑意,成了智能烤房里飘出的清甜烟香;从前守着炉火的熬煎,如今成了手机屏上一眼就能望见的安心,成了烟农脸上卸下重担的松弛。

科技没冲淡乡愁,反而给这片土地的记忆镀上了温软的光。儿时烟叶的香,混着泥味与寒气;如今烟叶的香,浸着暖与甜。站在烟田边,风里还是熟悉的烟叶气息,却不再有彻骨的冷——那是旧忆里的苦慢慢淡去,新光里的甜悄悄漫上来,漫过崤山的坡,漫过烟农的心头,也漫过我关于家乡的所有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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