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鞋店一世情

暮色漫进半生鞋店，挤走了熙熙攘攘的顾客。顾六儿盘算着，若是明天再看不到自己的旧皮鞋，就自认倒霉，关门回老家。

顾六儿正在上门板时，一位两鬓斑白的男人走了进来。“老板且慢，你这以旧换新的牌子挂了一个月了，请你看看，我这双旧皮鞋可以换不？”男人边说边从一个布口袋里掏出一双旧皮鞋。

顾六儿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自己苦苦等了三个多月的旧皮鞋吗？看到它，顾六儿暗叹：这三个多月的起早贪黑，真的值了。“你……你这双皮鞋穿的有年月了，也该换了。”顾六儿本想质问男人，这双皮鞋哪里来的，但转念一想，说不定问了，还会惹出事情来，随即便改了口。

“老板，不瞒你说，我这是在一个旅店里捡的。当时我儿子病得很重，我问他有啥想要的，儿子说想穿皮鞋。捡回这双皮鞋，儿子别提有多高兴了，虽说尺码大点，但能上脚穿，他喜欢得睡觉都舍不得脱，生怕在他睡着后，有人把皮鞋悄悄提走了。”

顾六儿接过皮鞋，在油灯下仔细打量两只鞋后跟的黏合痕迹，确认自己的金子还在里面，就说道：“这双鞋已经穿到九成了，前面已经有点开裂，按说，不够换的基本条件，修复起来也很麻烦，但你儿子的情况比较特殊，难得你做父亲的一片爱心，我决定，还是给你换一双新的吧。”看着男人布满皱纹的面颊，顾六儿动了恻隐之心。 顾六儿心里清楚，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盗窃自己皮鞋的小偷。

回想自己几十年的京城当差，省吃俭用攒了些银两，熬到年龄最后的坎，就得告老还乡。顾六儿把银两换成了黄金，镶进闲置多年的旧皮鞋里，一路简装西行，走到郑州，恰逢大雨滂沱，前行受阻，便找了个小旅馆歇脚。或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太辛劳，顾六儿草草地用几个包子填饱肚皮，就躺下了，哪知睡意像海潮般袭来，还没来得及关客房门，就扯起了呼噜。

上面提到的那个换鞋男人，冒雨在街上溜达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看到皮鞋的影子，满足儿子临走前穿一下皮鞋的愿望，变得越来越虚无缥缈。

男人裹着湿透的衣裳沮丧地往回走，路过顾六儿住宿的旅店时，看到前台没人，就闪身进了旅店，刚上到二楼，就被顾六儿如雷的鼾声吸引，男人蹑手蹑脚地探进顾六儿的房间，床边的旧皮鞋像两颗黑色的夜明珠，一下子黏住了他的眼帘，谢天谢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瞬间，顾六儿的皮鞋就进了男人提前准备好的布口袋里。

三更时分，一泡尿憋醒了顾六儿，他急着穿鞋去解手，可脚下空空如也，他这才发现皮鞋不见了。半生的血汗都在这皮鞋里，两块黄金一时间化为了烟尘，消失得无踪无影，他被刺激得瞬间大脑短路，尿液不由自主地倾泻在地上。他连拍大腿，那个悔恨呀，真是无以言表。他赤着脚跑到一楼问店小二，店小二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没见外人来店里。

顾六儿耷拉下脑袋，像一个败下阵的斗鸡，偃旗息鼓地回到客房，再也睡不着了，自己的旧皮鞋，究竟是何许人所盗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报官，没有线索，也是白搭。告旅店，没有证据，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左思右想，顾六儿还是不甘心自己的大半生辛苦钱就这么泡汤了。

次日东方刚露出鱼肚白，顾六儿就在旅店附近看店铺，还好，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正挂着牌转让，顾六儿就等，一直等到太阳偏西，才等到饭馆老板，双方的需求简单明了，一谈即成了。

顾六儿的皮鞋店第三天就开业了。擦皮鞋，修皮鞋，是顾六儿的主业。卖皮鞋，是顾六儿的次业。擦皮鞋和修皮鞋的人三三两两，买皮鞋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没办法，卖皮鞋只得薄利多销，回个本赚点人气，但如何找到自己的皮鞋，让偷鞋人主动把鞋送到店里呢？顾六儿使出了一个很多人不明就里的招数，那就是赔钱换鞋，以旧换新。顾六儿坚信，自己那双破旧的皮鞋，迟早会有人来店里换新的。于是，便出现了前面说的那一幕。

当顾六儿把一双崭新的皮鞋递给男人时，男人感动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板，您是好人啊！我娃快不行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来世上这些年没吃上一顿饱饭，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要一双皮鞋。老板，你圆了我娃的梦啊！”看到男人的后背骨瘦如柴，顾六儿心里一颤。

“使不得、使不得，赶紧起来。”顾六儿把泪眼涟涟的男人拽了起来，男人起身时看到顾六儿长衫里鼓鼓囊囊，料定顾六儿有钱，右手随即摸向后腰，他曾经劫过财，就是用后腰里的尖刀作的案，此时顾六儿根本没有觉察到这家伙要行凶，不紧不慢地对男人说：“我开这个皮鞋店几个月，可以说房租都没有挣回来，但比起你家的日子稍微宽松点，你拿着这银子，给你娃去买点吃的，让你娃吃几顿饱饭吧。”顾六儿从长衫兜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男人，男人心头一震，没想到这店主这么善良，立马抽回了摸着尖刀的手，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人，心里太龌龊了。

男人推辞了一番，手上的老茧硌得顾六儿生疼，但最后还是接收了银子，匆匆地走出了皮鞋店。

看着男人渐渐消失的背影，顾六儿几个月来对偷鞋人的憎恨，恍惚是刚才的暮色，也渐渐消失了，顾六儿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给了自己一次行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