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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岳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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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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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太岳山

车到山脚,便觉得那扑面的风,已是另一种性情了。夏天的风是濡湿的,带着草木蒸腾的汗气;秋天的风是爽利的,有股子果实的清甜;而今这风,却是干冷、尖亮的,像一块浸过寒泉的绸布,在你脸上轻轻一揩,教人霎时间便清醒了,也凛然了。山路的石阶上,落满了枯叶,层层叠叠的,踩上去不再有秋日那脆生生的响,而是陷下去的、软茸茸的一声“噗”。那是吸饱了夜露的缘故,带着一种认命似的温柔。沿着小径向上,两旁树木的形容,大抵是疏朗了的。夏日里那般蓊郁纠结、泼天泼地的绿,早已褪尽了。此刻看得分明的,是那一根根伸向灰白天空的枝桠,瘦硬、干净,脚下沙沙作响的自然乐章,眼前是层林尽染的天然画卷!像宋人笔下的白描,铁画银钩,没有一丝多余的赘笔。偶尔有一两片未肯凋落的叶子,挂在最高的枝头,是那种经历了风霜后的、沉静的赭红色,在寂寥的天幕下,像一小团将熄未熄的炉火,固执地暖着人的眼睛。

我忽然想起南朝吴均的句子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此刻的太岳山,不正是这般光景么?那风是净的,吹得人耳聪目明;那烟岚散尽了,山与天便浑然一体,是一种洗练过的、清旷的颜色。这八个字,古人写得,今日的山,也依然这般担当得起。千年的光阴,于它而言,不过是几次叶落,几回雪覆罢了。路边还有有一处小小的山神庙,矮矮的,几乎要陷到土里去。红漆的木门剥落得厉害,露出里头木头的原色,像一位褪了锦袍的老僧,安然地打坐着。门楣上“保佑平安”的字样,也淡得快要看不见了。我立在庙前,心里却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这庙宇所供奉的,与其说是哪一路尊神,不如说是这整座太岳山的魂灵。它不言不语,却仿佛什么都说了。山里的声音,也仿佛被这清冷的空气滤过了。春夏间的那些蝉噪、鸟喧、溪水的欢腾,都听不见了。此刻盈耳的,只有一种极幽微、极博大的静。这静,又不是全然的死寂;你侧耳细听,便能捕捉到风走过松针时那“簌——”的一缕长吟,或是某处岩角,一滴宿露滴落在青苔上的“嗒”的一声。这声音,反倒将四周衬得愈发幽邃了。人行走其间,不由得要放轻了脚步,怕自己这身俗骨,唐突了山灵这冬日的清梦。

行到一处山腰的平旷地方,有一座小小的石亭。亭子很旧了,石柱上满是苍黑与青绿的苔痕,斑斑驳驳的,像一卷被时光浸透的古书。我在亭中坐下,望着对面一带连绵的山峦。它们失去了春夏草木的华服,便粗露出本来的筋骨,那是一种苍莽的、带着青赭色调的浑厚。没有明艳的光影,没有绚烂的云霞,只是一片安详的、巨大的沉寂。这沉寂是有分量的,它沉沉地压下来,却不使人感到窒息,反倒像一床厚实的棉被,将你心里那些纷乱的、焦躁的念头,都妥帖地覆盖了,抚平了。坐得久了,身上渐渐觉出些寒意来。正待起身,眼角却瞥见石亭的檐下,竟垂着几根细长的、亮晶晶的冰箸。想是前两日的雪水,夜里凝成的。它们像是一串串玲珑的水晶坠子,又像是时光在此凝住的一行清泪,透明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冽。我伸出手指,轻轻一触,那股子钻心的凉意,便顺着指尖,倏地一下,直传到心里去。这凉,不使人畏缩,反倒有一种奇异的清醒。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繁华已过,素朴的时节来临了。下山的时候,暮色已渐渐地合拢来。

远处的山村,已亮起了三两盏灯火,那光在薄暮里,显得分外温暖,像母亲呼唤游子的眼眸。我回头再望一眼那沉入巨大阴影中的山影,它默然无语,仿佛一个沉思的巨人,正将一切收藏进它宽厚的怀抱里。这初冬的太岳山,没有春的媚,夏的狂,秋的艳,它有的,只是一份卸了妆的、坦然的寂寞。而这寂寞,或许正是它在一年将尽之时,所能给予一个匆匆过客的,最丰厚、也最真诚的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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