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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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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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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渡野马河

“哞——” 

那一声悠长的呼唤,如神秘的歌谣,在天地初醒的时刻,悠悠飘荡在草原之上。当第一缕曙光像金色丝线穿透晨雾的梦幻纱幔,六岁的小野牛斑斑,如同依偎在温暖港湾的孩子,将湿润的鼻尖小心翼翼紧贴在妈妈月角的侧腹上。此刻的野马河恰似被激怒的巨龙,浊浪裹挟折断的枯枝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河面碎金般的阳光被激荡成万千凌乱的碎片,宛如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辰。

三百头野牛整齐的蹄声如沉闷鼓点敲击大地,古老草原随之微颤。它们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结成浩荡云团,白雾般在草原弥漫——这是每年迁徙途中最惊心动魄的仪式:横渡野马河。

“把蹄子嵌进河底的青石板。”月角弯曲的牛角在晨光中划过优美弧线,檀木般的光泽里凝聚着经年与河水搏斗的霜痕,“雪蹄第一次过河时,前蹄被暗流卷得打转,是我用角钩住她的脊背拖上岸的。”

斑斑的耳朵猛地抽搐,三年前暴雨倾盆的午后如清晰画卷在脑海展开:姐姐雪蹄的脊背像惊涛中颠簸的小船,湍急河水漫过她的眼睛,却仍死死咬住斑斑的鬃毛,欢快笑声混着雨声清脆响起:“别怕,斑斑,我们的角是天生的船桨。”如今雪蹄身影已消失在远方草场,唯有河边那丛她最爱的蓝花楹,每年春天都寂寞绽放,诉说对往昔的思念。

月角踏入河水的瞬间,冰寒刺骨的水流如利刃让斑斑趔趄。河底青石板覆着滑腻水藻,每一步都似踩在滚动圆木上。前方突传幼犊惊恐的鸣叫声——新生牛犊被漩涡卷得打转,牛妈妈转身施救的刹那,迁徙队伍出现裂痕。斑斑慌忙用角抵住妈妈臀部,却觉脚下石板猛然崩塌,一股暗流如魔鬼的手攥住蹄子往河心拖去!

“妈妈!”尖叫被浪涛撕成碎片。月角转身时,只见儿子棕色身影在漩涡中划出半道弧线,被下游形似野马头颅的回水湾吞噬。她奋力逆流而上,却被身后牛群推搡着向前,族群迁徙的洪流不可阻挡,如同三年前雪蹄被狼群拖走时那不可逆转的绝望。

斑斑在浑浊河水中挣扎,鼻腔灌满泥沙的剧痛让它几乎窒息。当肺部空气即将耗尽,蹄尖触到粗糙礁石——是野马河口的“狼牙礁”!它拼尽全力爬上去,瘫在布满牡蛎壳的礁面喘息,看着赭红色河水卷着落叶奔腾而去,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族群迁徙史上第一头被激流冲散的幼牛。

“月角……”它虚弱的呼唤被风扯得细如游丝。日头爬上中天时,对岸芦苇丛闪出三道灰影。斑斑浑身毛发瞬间竖立——那是荒原狼特有的步态:前肢低伏,尾巴如钢鞭绷直,颈背鬃毛像倒插的匕首。头狼跛着左前爪,耳尖缺了半块——正是三年前咬死雪蹄的“三耳”!

“小崽子,闻到恐惧的味道了。”三耳喉间溢出磔磔怪笑,犬齿挂着涎水泛着死亡寒光,另外两只狼呈扇形包抄。斑斑转身就跑,湿软河滩让蹄子不断打滑,身后传来狼群低笑:“去年你姐姐的肉,比你鲜嫩多了。”

尖锐的“嘎嘎”声突然刺破空气!守河的白额鹅白翎从芦苇丛腾空而起,左翼残缺的羽毛正是三年前为救雪蹄留下的伤痕。它的喙部狠狠戳向三耳的眼睛,翅膀拍打声中夹着急促警报:“往响尾蛇丘跑!那里的碎石能硌断狼爪!”

斑斑转向土丘时,后颈突传刺骨疼痛——最年轻的狼咬住了肩胛骨。它本能甩动脑袋,听见狼牙撕裂皮肤的声响,咸腥血味涌进口腔。白翎的尖喙再次击中狼的眼眶,狼吃痛松口的瞬间,斑斑闻到风中飘来妈妈最爱的野薄荷香,从响尾蛇丘下的洼地徐徐漫来。

“雪蹄就是死在它们嘴里……”三耳绕到正面,断耳在风中晃出诡异弧度,“现在该你了,小肥羊。”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心脏上。斑斑眼前闪过雪蹄最后那抹微笑,想起她临终前蹭着自己额头说:“如果有一天遇到危险,就想想草原的风。”它抬头望向天际,云隙漏下的阳光正好照在三耳的眼睛上——那抹戏谑的光,和三年前雪蹄被拖进芦苇丛时一模一样。

远处的月角正在河滩上疯狂奔跑,突然听见白翎的警报声出现破音——那是发现幼崽濒死时才会发出的尖啸。她转身望向响尾蛇丘,看见三只狼围成的死亡之环中,那个颤抖的棕色身影突然昂起了头。

“斑斑!”月角的蹄子碾碎成片蒲公英,河泥在阳光下飞溅成金色雾岚。她看见三耳高高跃起,而斑斑正用后腿蹬地——那是雪蹄被拖走时最后的姿势。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三年前未能释放的怒火化作洪流,顺着牛角奔涌而出。

当三耳的狼牙距离斑斑咽喉只有三寸时,月角的牛角已刺穿它的侧腹。温热的鲜血溅在斑斑脸上,恍惚间像是妈妈从前的舔舐。另外两只狼转身欲逃,却被月角横扫的牛角划破肚皮,哀嚎着窜进柳树林。

“妈妈……”斑斑瘫倒在月角怀里,闻到她身上混着狼血与麝香的气息——那是母野牛极端愤怒时分泌的腺体味道,能让狼群闻风丧胆。白翎一瘸一拐走来,翅膀沾着狼毛:“月角,你这次的角斗姿势,比三年前救雪蹄时利落多了。”

月角轻轻舔去斑斑额间的血珠,看见儿子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远处传来族群归巢的长鸣,夕阳将母子俩的影子投在河岸上,月角的双角如巨树的枝干,斑斑的幼角则像新生的枝桠,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白翎在水面划出长长的涟漪,它的叫声与远处的狼嚎一同被暮色吞没。野马河的涛声依旧震耳欲聋,但此刻躺在妈妈怀里的斑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比河水更强大——比如母亲的角,比如刻在血脉里的勇气,比如,永不放弃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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