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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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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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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经石峪

在华夏东方,泰山巍峨屹立千古,作为五岳之首,承载着数千年历史文化与民族精神。隐匿于泰山深处的经石峪,恰似一颗遗世明珠,散发着独特迷人的魅力,静静等待着有缘人揭开其神秘面纱。6月12日,我怀揣着满心期待与敬畏,踏上了这片被岁月眷顾的土地。

儿时,村里老人讲述的传说,为经石峪蒙上了奇幻色彩。相传,唐僧师徒西行取经途中,行至经石峪时遭遇河水泛滥,四周无桥无船、荒无人烟。危急时刻,一只大乌龟现身相助。原来,这乌龟竟是被贬凡间的天蓬元帅所化,它恳请唐僧向佛祖求情,助其重返天庭,唐僧出于善心一口答应。然而,取经归来时,唐僧却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乌龟心生怨气,在驮唐僧过河时,行至河中心将其掀入水中,经卷也随之坠入河中。幸好孙悟空及时出手,才将唐僧救出。师徒四人无奈之下,将泡透的《金刚经》拆开,平铺在石坪上晾晒。待经卷晒干,众人惊讶地发现,经文已深深镌刻进石头之中,再也无法揭下。自此,此地得名“经石峪”,那晾晒经文的石坪,也被称为“暴经石” 。这充满想象力的传说,为经石峪增添了神秘底蕴,也赋予其名字一个奇幻的由来。

沿着泰山中路缓缓上行,一路上游客熙熙攘攘。过了红门继续前行,右拐进入溪谷,一座写有“醉心园”的牌子映入眼帘,此地因“醉心”石而得名。再往前,来到万仙楼检票口,前行约500米,路东侧岔口处,转眼望去谷底东侧有一巨石,上面“中流砥柱”四个红色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这是明莱芜知县陈甘雨的题刻。

追溯历史,1547年9月17日,陈甘雨身着便装,仅带两名随从游览泰山,行至经石峪。当他看到一亩见方的石坪上,《金刚经》石刻历经千年,任凭溪水冲刷却依然巍然不动,不禁赞不绝口。带着些许莆田口音,他脱口而出“中流砥柱”四字,随即命人“唻!焚香摆案”,以石坪为桌,挥毫泼墨写下这四个大字,并刻于巨石之上。古时溪谷水汽湍急,历经460余年山洪冲击,这块刻石字面朝下,静静卧于下游水中。直到2009年,它才重见天日,后经专家精心修复扶正,重新立于溪边,默默诉说着那段跨越数百年的传奇,成为经石峪历史文化的重要见证。

继续前行,途经斗母宫门前,路西侧两棵树根相连的“卧龙槐”静静伫立,仿佛在守护着这片土地。向上走过三官庙不远,经石峪碑坊赫然在目。穿过碑坊右拐,顺着石路下行,便到了漱玉桥。此时的山谷静谧无声,与我想象中溪水潺潺的景象大相径庭。溪谷干涸,虽没了灵动的水声,却多了一份静谧与深沉,似在用另一种方式讲述着过往故事。山谷两侧,山峰连绵起伏,宛如一道巨大的绿色屏障,将经石桥环抱其中。郁郁葱葱的植被,如同岁月的使者,悄然爬上山石,为山峦披上一层柔软厚实的绿衣。虽然眼前不见溪水,但不难想象,昔日溪水在乱石间穿梭,奏响清脆乐章的美妙画面。

跨过桥,沿着石阶而上,一座石方亭出现在眼前。亭内南侧横石梁上刻着“高山流水之亭”,亭外正面上方石横梁刻有“活水源头”,亭子右柱上联“天门倒泻一帘雨”,左柱下联“梵石灵呵千载文”,对仗工整,意境悠远。前行几步,路左侧立着一通石碑,上面刻着《暴经峪水帘》:“暴经石旁水泠泠,镇日独来倚树听。此意世人浑未解,半天矫首万山青。”落款为关西李三才道甫题,由济南府通判闫廷梓、泰安知州刘从仁于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立石。

走过神聆桥,视野豁然开朗,经石峪的石坪展现在眼前,一周有石护栏。这片位于泰山南麓山坳、两峰之间的平滑石坪,是我国现存最大的佛经摩崖石刻地。在两千多平方米的石坪上,自东向西镌刻着古今驰名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俗称《金刚经》。石刻字径约50到60厘米,字大如斗,誉之为“大字鼻祖”“榜书之宗”。原经文共44行2799字,历经千年岁月洗礼,现存41行1069字。经石峪摩崖笔法灵动飘逸,点画坚实饱满,骨力刚健又不失笔锋尖锐,以隶书为主,融合真、草、隶、篆等多种书法风格,堪称民族文化瑰宝。然而,石刻无落款与年代记录,其作者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直到1961年5月8日,郭沫若先生登泰山返程途中,观览经石峪石刻后,感慨万千,当即赋诗《访泰山经石峪》:“经字大于斗,北齐人所书。千年风韵在,一亩石砰铺。阅历久愈久,摧残无代无。只今逢解放,庶不再模糊。”短短40字,不仅揭开了刻石年代之谜,更展现出郭沫若先生深厚的文学功底,以及他对经石峪石刻的深刻理解与关注,为经石峪增添了独特的文化内涵。

沿石阶上行,左边干涸小溪对岸石壁上横书“高山流水”四个红色大字,引人注目,右起竖写《高山流水亭石壁记》。此铭文刻于明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崖壁高5米,宽8.7米,稍加磨砻,铭文32行,满行15字,共450字,字径12厘米,为正书。刻辞雅丽,意境与周围景致契合,书法浑厚古朴,是明刻中的佳作。在侧一隙之隔,上面题有“试剑石”,又名仙峡石。传说仙人曾在此试剑,将巨石劈开,这一传说为经石峪再添神秘色彩,让人不禁对这块巨石背后的故事浮想联翩。

关于经石峪,还有一则神秘传说。在古代,泰山被视为神山,充满神话色彩。相传,有仙人看中泰山中溪黑龙潭峡谷这块地方,觉得广阔的花岗岩斜面是绝佳之地,适合留下神秘印记。于是,仙人施展神通,在石坪上刻下《金刚经》。仙人刻经时笔法超凡脱俗,每一笔都蕴含天地灵气,刻出的字体结体宏阔自然、富于变化,其书艺之高、字体之大、规模之巨,世所罕见。不仅如此,仙人刻经时还引来了溪水,让溪水流经经文表面,形成“法如流水”的奇妙景观,暗合宗教隐喻。这传说赋予经石峪石刻神秘生命力,让人对其来历充满遐想。

经石峪的歇马崖也流传着与吕洞宾有关的故事。歇马崖是一个形如棚屋的古洞,可容纳马匹,明代吴维岳在此大书“歇马崖”,更为此地增添传奇色彩。相传,吕洞宾曾在此留墨,虽具体情形已无从考证,但这个传说在民间口口相传,让歇马崖处处弥漫着仙人气息,成为经石峪一处充满神秘色彩的所在。

除了闻名遐迩的《金刚经》石刻,经石峪还有诸多其他题刻。崖上的“枕流漱石”“千古奇观”“冷然清韵”等,与自然景观相得益彰,营造出浓厚的文化氛围。西侧石上,宋政和年间陈国瑞的题刻“观经石峪,熟视笔画,字径尺余,非所能历千百年曾不灭,岂非神力护持,以遗观者?”表达了对经石峪刻经历经千百年而不磨灭的惊叹,认为是神力护持,反映了宋代人对经石峪刻经的好奇与敬畏。明代李邦珍的“经正”刻石,则展现出当时人们对经石峪文化内涵的重视与推崇。

众多文人墨客、学者大家都对经石峪推崇备至。康有为,中国近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戊戌变法领袖之一,在碑学理论方面贡献卓越,著有《广艺舟双楫》 。他对经石峪赞誉有加,评价“自以《经石峪》为第一,其笔意略同《郑文公》,草情篆韵,无所不备”,认为经石峪是榜书之宗。1916年,康有为到曲阜祭孔后登泰山,经石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赋诗长赞:“先抚经石峪,九百遗交留。珊瑚交玉树,翔凤舞蟠蟉。榜书谁可比,铁画而银钩。惜哉石碎裂,又被沙压稠。下笔索请碑,欲作三日休。观摩不忍去,手画足䞴趄。”字里行间,满是对经石峪石刻书法艺术的高度赞赏与痴迷。

明代王世贞,文学家、史学家,在文坛颇具影响力,他认为“传王右军书,非也,然笔力古劲,非唐人不能作”;其弟王世懋则觉得经石峪刻字是宋元之笔。兄弟二人的观点,体现了明代学者对经石峪刻经年代和书者的不同见解,反映出当时文人对经石峪书法艺术的关注与研究。明代书画家孙克宏凭借丰富的石刻碑帖鉴赏经验,称“今考其笔法,与邹县北齐韦子琛刻经同出一手”,从笔法研究角度,为经石峪刻经的研究提供了独特线索。

宋代政和年间,陈国瑞的题刻让他成为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个对经石峪刻经发问的学者,其题刻让我们得以窥见古人对这一文化奇观的好奇与敬畏。清代书法家、政治家刘墉,书法造诣颇高,他在《经石峪跋文》中称,经石峪刻经是自己书法技艺进步的重要助力,体现了经石峪书法艺术对后世书法家的深远影响。清末著名学者俞樾考证江苏元和王大错家藏《原拓泰山金刚经》版本,认为“非五百年以内物” ,为研究经石峪刻经历史提供了重要线索。清末民初杰出的历史地理学家、金石文字学家杨守敬,亲自勾摹并出版《杨守敬缩摹泰山经石峪字》,评价“北齐泰山经石峪以径尺之大书,如作小楷,纡徐容与,绝无剑拔弩张之迹,擘窠大书,此为极则”,对经石峪刻经的传播和研究起到重要推动作用。

明代文学家钟惺、林古度、吴惟明结伴游览经石峪,被其风光与文化魅力折服,即兴合作《水帘诗》,并摩刻于天绅岩顶,“天门倒泻一帘雨,梵石灵呵千载文”,生动描绘出经石峪的壮美与底蕴。清代诗人张玢游览后写下“柏洞”一诗,“古柏夹道,浓郁遮天,人行其中如入洞穴,虽炎夏酷暑而凉气宜人”,细腻展现经石峪的清幽凉爽,丰富了经石峪的文化形象。

泰山经石峪有几个未解之谜。其一,这些字到底是谁刻的。刻石既无年月也无书刻者姓名,从笔迹风格推测应为北齐时期所书。学界主流观点认为是北齐僧人安道一主持刻制,但具体是谁刻的尚未有定论。其二,刻石为何只刻了一半。可以看到第十五行的最后十几个字是描红双勾字,仅勾勒出主体轮廓,显然是未完工之作。对于半途而废的原因,推测可能与北周武帝宇文邕的灭佛有关。佛教自西汉末年传入中国,至南北朝时盛行,影响国家经济发展。北周武帝宇文邕于公元574年下令灭佛。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后周世宗柴荣都发起过灭佛事件,合称 “三武一宗灭佛”。当时泰山地区属北齐,北周灭北齐后,宇文邕下令毁灭齐国境内的佛寺,泰山金石峪刻石可能因此被迫中断,但具体情况仍有待考证。

十几年间,金石学者赖非做了大量田野调查,他在泰山周边、平阴、东平等地的21座山上,相继发现了120余处相同字迹的石刻,大都有明确落款,“僧安”或“僧安明道一”,北齐高僧,在佛法与书法上造诣很高。他认为,“缣竹易销,皮纸易焚,刻在高山,永留不绝”。僧安道一首选泰山镌刻《金刚经》,是因为泰山在中国文化,特别是民间信仰中的特殊地位。泰山因地处东方,既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又是万物发育之源起,于是就被赋予了主“生”的寓意。至东汉时期,随着“泰山治鬼说”的兴起,泰山又被赋予了主“死”的职能。佛教初入中国,为加快传播,借助了中国本土风物和民间流行的观念。在诸多佛经的翻译中,用更广为人知的“泰山”与佛界的“地狱”关联在一起,用“泰山府君”来对应主管人类身后事的神祇。因此,泰山对佛教中国化,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夏日的午后,晴日炎阳,行人带着扇凉帽,山道浓荫若隐若现,山风吹动着脚步,我缓缓下山。当置身于经石峪,即便未闻潺潺水声,却在这份静谧中,愈发深刻地领略到它独一无二的魅力。目光轻抚古老的石刻,指尖似能触碰到历史的纹理,千年来无数人的信仰与情感,在心底缓缓流淌。经石峪,实为自然与文化完美融合的典范。岁月在此镌刻下不朽的诗篇,书法艺术的瑰宝熠熠生辉。它不仅象征着中华民族对文化传承的执着,更是一座精神丰碑,屹立于历史长河。自然景观与文化底蕴交相辉映,传说故事如繁星点缀其间,每一石、每一刻痕皆诉说着往昔,静待知音。

愿更多人踏入这片圣地,亲历其韵,感悟禅意智慧,让这颗璀璨的历史明珠,在时光流转中继续闪耀,成为心灵永恒的归宿。

夏日,骄阳高悬,经石峪胜景璀璨,触动心弦,万千感触涌上。情之所至,欣然吟诗寄怀:

《七律·泰山经石峪》(新韵)

岱岳静幽藏胜境,

经石峪内韵悠长。

唐僧晒卷传奇著,

书圣遗痕妙笔彰。

字阔如盘风骨在,

文深似海墨流芳。

仙踪佛影今犹忆,

千载华章映古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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