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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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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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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古道行

在岁月的浩瀚长河中徘徊,我的心时常被隐匿于时光深处的古老遗迹深深牵引。每一处古迹,皆似一部无言却深邃的史书,静静倾诉着往昔的辉煌与沧桑。而青州古道,宛如其中最为厚重且神秘的一卷,承载着数千年的文明记忆,如同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吸引着我踏上这趟探寻之旅——我知道,此行定能揭开它那神秘的面纱。

怀着对历史的敬畏与憧憬,恰似能听见时光那遥远而深沉的召唤,我来到淄博市博山区,寻觅青州古道的踪迹。首站,便是承载着厚重历史韵味的后乐桥(又名荆山桥)。

站在桥上,我的思绪瞬间被卷入时光的漩涡。这座始建于明代中期、清初重修的单孔尖拱石桥,宛如一位饱经岁月洗礼的老者,静静横跨在时光的溪流之上。桥长24米、宽6.7米,一旁范公祠的泉水悠悠淌过桥面,发出潺潺声响,似在低声诉说过往故事,形成“桥上流水,桥下行人”的如梦景致。桥名取自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每字每句都仿佛带着穿越时空的温度,我不由得驻足良久,对古人的高尚情操肃然起敬。

桥头正面,右侧石碑庄重刻着“后乐桥”,左侧则镌有“青州古道”四字。这简单八字,如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开启了我对青州古道的探秘之门。沿路左拐向东,静卧于荆山脚下的古道遗迹映入眼帘,现存约三十余米。石基道上,三至八厘米深的车辙沟痕,宛如历史老人脸上的皱纹,无声却有力地诉说着往昔繁华。我蹲下身,手指轻触光滑石面与深深车辙,指尖传来的凉意里,仿佛能感受到当年车轮滚滚的震撼,眼前也似浮现出明清时博山的陶瓷、琉璃、煤炭沿此运往青州的热闹场景。此刻,对古人的敬佩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同时,我无比庆幸这段古道留存至今,让我们这些后人得以亲手触碰历史的温度,聆听岁月的足音。

青石板在脚下发出轻微叩响,像一串被时光遗忘的密码,引着我继续深入探寻青州古道的奥秘。从云门山北麓蜿蜒而下的驼山古道,是青州现存最完整的古驿道遗迹,宛如一条沉睡巨龙横卧大地。我细细数过,这些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的石块,以平均每米15块的密度拼接成路,似历史精心编织的锦缎。中央深深的车辙印里,嵌着北魏年间运送佛像的牛车铁轴碾出的凹槽,那是时光烙下的深刻印记,向世人展示着曾经的辉煌与虔诚。我顺着它向远方延伸的脉络望去,仿佛看到一头连着临淄的齐国故都,一头通向莱芜的群山,将海岱之间的文明肌理,编织成一张跨越三千年的经纬网,心中不禁感叹历史的厚重与文明的传承。

《禹贡》记载“海岱惟青州”,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古城,曾是中原通往胶东半岛的咽喉。青州的道路,犹如其历史,源远流长、底蕴深厚,交错密布、通达四方。既有国家开辟的战道、驰道、驿道、朝廷敕封的“御道”,又有民间通行的大道、盐道,在不同历史时期,对青州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类文明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边走边想,这样的道路网络,该是凝聚了多少代人的智慧与汗水。

相传大禹到山东半岛治理淄水、弥水、潍水时,将阡陌小道拓宽为供众人通行的大道,为这片土地搭建了交通雏形。西周初期,周公率大军东征剿灭“东夷五侯”,进一步拓宽延伸道路,形成关中至临淄的周道。姜太公封齐后,以临淄为中心向四方辐射的道路迅速延伸,青州境作为齐国腹地,成为多条要道枢纽。在征服半岛诸国的征程中,“齐莱战道”“齐鲁战道”“齐莒战道”相继修筑,我仿佛能从车辙里听见战车碾过的轰鸣。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东巡封禅泰山,沿改造加宽后的秦“驰道”直达芝罘,彰显帝国的威严荣耀。北魏时期,高僧法显从印度取经归来,在此休整后沿古道南下建康,为古道增添了神秘的宗教色彩。如今驼山石窟佛像衣袂上,似乎还能看见当年商队扬起的尘土——自长安出发的丝绸,经此转输至登州港,最终飘落在罗马帝国宫廷,见证着东西方文明的交流碰撞。山风掠过古道旁的酸枣树,抖落几片枯黄叶子,我注意到嵌在石墙里的残碑露出“万历三十七年重修”字样,碑文中“风雨剥蚀,行者苦之”,让人想起明清挑夫佝偻的背影,他们用草鞋丈量石板沟壑,交换南北物资,留下文明的印记。

“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青州西门外的“望云亭”遗址,曾是古道上最热闹的驿站。清乾隆年间《青州府志》描绘此处“昼夜车马不绝,灯火照如白昼”。我闭上眼想象,南来的商船在南阳河码头卸货,脚夫扛着漕粮沿石阶登上古道;北往的马帮在驿站补充草料,铜铃在暮色中叮当作响,与茶馆的说书声、客栈的算盘声交织成市井交响。

青州古道连接临淄和莱芜,当时博山是重要的陶瓷生产基地,古道承担着运输陶瓷的重任。如今北岭、窑广等古窑遗址多分布在古道沿线。在青州博物馆,我见到一块明代“腰牌”,象牙质地,刻着“青州卫递运所”字样,是驿卒的身份证明。牌上细密的裂痕,或许是风雪夜赶路时摔落的痕迹。我不禁想象驿卒呵着白气蜷缩在亭柱下,啃着冷硬的麦饼,听着远处狼群的嗥叫,“日行六百里”的急递背后,是普通人的寒夜与星光。

古道旁“王家老店”旧址只剩半堵夯土墙。县志记载这家客栈“可容百骑”,院中的老槐树曾拴过波斯商人的骆驼。传说有位南方书生在此避雪,在墙壁题下“朔风卷地雪漫漫,客舍青青鬓欲斑”的诗句,后被青州知府看见,破格举荐入太学。如今土墙斑驳,诗句已漫漶不清,我走近细看,唯有槐树上的拴马铁环还留着深深的勒痕。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青州古道成为“两京通衢”的重要干线。青州益都西店村北的玄帝阁,上书“两京通衢”四字,世代相传是“从南京到北京”的见证。沂水县马站作为较大的驿站,民间相传“南京到北京,马站在当中”,经测量,马站到北京和南京的距离都是534公里。从临淄往青州的古道上,有个村名叫“官道村”,进入青州有北普通、南普通,寓意“普遍通达的大道”;再往前是北辛店、南辛店,曾是供旅人休憩的“宾馆”,名字里都带着“店”的印记。我一路走,一路默念着这些地名,仿佛能触摸到当年南北交通的脉搏。

青州古道的石板上,不仅有商旅的足迹,更刻着战争与迁徙的记忆。齐灵公时期,“晏弱城东阳以逼莱”,灭亡莱国,从临淄到东阳城的后勤靠青州周道支撑。《左传》的记载让我仿佛看见运粮车队络绎不绝。西晋“永嘉南渡”时,青州门阀士族沿古道迁居江淮。东晋刘裕北伐南燕,大军经此古道。《宋书》记载的晋军阵容浩荡,可见道路的宽展。明代诗人安箕《过穆陵关》感叹古道兴亡更迭,我站在相似的位置,心中也生出几分相同的感慨。

明洪武八年实行军迁移民,青州的自然村多始建于此时。青州普通镇上庄村志记载,上庄原名“兴旺庄”,明初迁民于古道旁建村,因战乱复迁尧王山脚下改名上庄。西店村曾是城外的“宾馆”,因宵禁供来不及进城的人住宿,村名里藏着古人的生活智慧。我向当地老人打听这些往事,他们的讲述让历史变得更加鲜活。

清道光年间,青州诗人李容《过满洲驻防城》写道“依然渑水尧山路,触目偏多塞上风”,“尧山路”即尧王山脚下的青州周道。古道见证了诸多历史变迁,从齐国战道到明清驿路,像坚韧的脉络维系着区域的生命律动。我踩着脚下的石板,感觉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节点上。

暮春时节重走仰天山古道,两侧的流苏树开得如雪如雾。公元1045年范仲淹被贬知青州,常沿此路登高望远,写下“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如今范公亭公园的醴泉汩汩流淌,泉边“后乐亭”匾额取自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名句,我驻足泉边,感受着范仲淹的家国情怀。

古道深处的“读书台”遗址,传为李清照南渡前的隐居地。她在青州十年,“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或许就写于古道旁的溪涧边。我想象她寻访隐士,裙裾扫过兰草,惊起白鹭的场景,原来婉约词章的意境,多源于这般山水。

秋日的古道格外动人,柿子树的红叶落满石阶,如铺了层锦缎。当地老人说霜降后柿饼最甜,从前商贩将柿饼串成“柿花”运到济南、北京。如今山民还保留着古法晾晒的手艺,金黄的柿饼与古道的落叶相映成趣,我忍不住买了几个,甜意里似乎也带着历史的味道。

暮色中的古道别有一番韵味,夕阳将石板染成蜜糖色,远处云门山“寿”字石刻若隐若现。一位白发老者坐在石阶上拉二胡,《姑苏行》的旋律缓缓流淌。他说自己曾是古道上的邮递员,如今演奏是怕那些驼铃、吆喝声被风吹散。我静静听着,感觉旋律里也藏着古道的记忆。

风穿过古道碑林,发出“呜呜”声,似古人在低语。青石板上的印记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活着的历史——记得商队骡马的铜铃、学子的行囊、战火的硝烟、孩子的笑声。这或许就是古道的意义:让我们在行走中读懂时间的重量,看见文明的光芒。青州古道不是普通的路,是大禹治水的石痕、齐国战车的轨迹、驿马扬起的烟尘、商贾吆喝的余韵。被车轮磨亮的青石诉说着:历史是一代代人在同一条路上走出的不同远方,我们应珍惜当下、铭记历史,让文明的火炬永不熄灭。

我带着满满的收获踏上归途,知道这段记忆会永远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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