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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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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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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杨贵妃情殇

神都洛阳,牡丹盛放,千娇百媚,占尽人间春色;开元廿三年(公元735年)的东风,携着洛水氤氲的水汽,拂过朱墙黛瓦,将满城馥郁的花香酿成一场流动的盛宴。咸宜公主的婚宴便设在这片春色里,朱雀大街旁的公主府内,丝竹管弦与欢声笑语交织,案上珍馐罗列,蜜饯果脯的甜香混着酒气,在暖风里漫溢。

十七岁的杨玉环站在席间,鹅黄罗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缠枝莲的鞋尖。她正踮脚去够案上的荔枝蜜饯,鬓边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咚作响——那步摇是养母虢国夫人新给的,成色足得晃眼,却不如她自己用红绳串的石榴石自在。转身时不慎撞进一道温润的目光里,她慌忙敛衽行礼,余光瞥见那少年腰间的玉带,是亲王规制,却衬得他眉眼间一派纯良。

"玉环,仔细些。"虢国夫人的香帕轻轻拍在她背上,指尖带着新调的蔷薇露香气,"那是寿王殿下,莫失了礼数。"

她把蜜饯塞进嘴里,甜意漫开时,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打鼓。原来这就是寿王李瑁,那个传说中温文尔雅的皇子。他手中的酒盏微微一顿,目光在她含笑的眉眼上停了停,又很快移开,耳根却悄悄红了。

三日后的圣旨来得猝不及防。宣旨太监的尖嗓子划破晨雾,她跪在堂前,听着"册命杨玉环为寿王妃"的字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虢国夫人在一旁悄悄掐她的手,示意她谢恩,她却盯着地上的青砖缝发怔——那里还留着她昨夜踢翻的茉莉花瓣,如今要被这道圣旨碾成泥了。

迎亲那日,她头戴九凤金钗,坐在花轿里穿过朱雀大街。金钗的流苏晃得人眼晕,她悄悄掀起轿帘一角,看见李瑁骑在白马上,背影挺拔如松。街旁百姓的欢呼声浪里,她听见卖花女在喊"新鲜的蔷薇",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还在时,曾摘了朵蔷薇别在她发间,说"吾家阿环比花娇"。轿夫突然加快脚步,金钗撞在轿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像一声叹息。

寿王府的日子是浸在蜜里的。她常穿着月白襦裙,坐在廊下看李瑁读书,阳光透过葡萄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会突然放下书卷,指着天边的流云说:"你看那云,像不像你跳《胡旋舞》时的裙摆?"她便会笑着起身,拎起裙摆旋转起来,裙裾飞扬如蝶翼,惊起满院的海棠花瓣。有次她练《霓裳羽衣舞》崴了脚,李瑁背着她穿过月光下的回廊,他的肩背不算宽厚,却稳得让人安心,她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衣间淡淡的墨香,突然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变故发生在开元二十八年的大明宫宴会上。沉香木的香气浓得化不开,她随着李瑁入宫赴宴,一曲《霓裳羽衣舞》毕,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轻纱。抬眼时,正对上主位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那是她的公公,唐玄宗李隆基。皇帝手中的玉杯停在唇边,目光像带着钩子,从她微颤的睫毛,到腰间轻晃的玉佩,一寸寸描摹。宴席散后,她在回廊等候李瑁,听见高力士压低了声音说:"陛下说,这般人物不该困在王府,该住进瑶池里。"

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像被冰水浇透。她攥紧了李瑁的衣袖,指尖冰凉得像深秋的露。李瑁的手也在抖,却用掌心捂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可他的声音里带着颤,她知道,这一次,他护不住她了。

入道的圣旨送到寿王府时,李瑁正在给她剥荔枝。鲜红的果肉滚落在玉盘里,像一颗颗血珠。她接过圣旨,看着"敕令杨玉环入道,居太真宫"的字样,突然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太真?他们是想让我忘了自己是谁吗?"李瑁把荔枝往盘中一摔,果皮裂开的声音刺耳,他猛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等我,阿环,我一定想办法接你回来。"

离开寿王府那日,她只带了那支红绳串的石榴石。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她掀开窗帘回望,见李瑁站在朱门前,玄色朝服被风吹得鼓起,腰间那枚她亲手绣的香囊,在风里摇摇欲坠,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

太真宫的晨钟暮鼓,敲碎了她最后的天真。道袍宽大,遮不住她日渐消瘦的肩背,案上的《道德经》被她翻得卷了角,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常坐在窗前,看月光爬上阶台,想起寿王府的葡萄架,那时李瑁会摘下最紫的果子,剥了皮喂到她嘴边,果皮的涩味混着果肉的甜,是人间烟火的味道。如今宫人送来的荔枝依旧鲜红,装在描金的盘子里,却甜得发腻,像极了这宫里的日子,好看,却没滋味。

三年后,她被接入兴庆宫的那天,李隆基亲自在宫门口等她。他穿着明黄常服,鬓边别着一朵新鲜的牡丹,看见她下车,便笑着迎上来:"玉环,朕等你很久了。"他伸手想扶她,她却后退半步,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皇帝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哈哈一笑,解下自己腰间的玉带系在她身上:"这玉带配你,正好。"玉带冰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宫里的日子奢靡得令人眩晕。她随口说一句"岭南荔枝甜",次日便有快马踏破长安城的晨曦,马蹄声在朱雀大街上连成线,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雨。她嫌琵琶音色不纯,皇帝便命人熔了西域进贡的和田玉,为她新制一把玉琵琶,琴弦是用冰蚕丝做的,弹起来连风都带着颤。他们常在沉香亭赏牡丹,李隆基会摘下最艳的一朵,簪在她发间,亲手为她调试琴弦:"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贵妃,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可午夜梦回,她总会惊醒。宫灯如豆,照见空荡荡的床榻,身边的位置早已冰凉——皇帝又去了偏殿批阅奏折。她摸着枕边的玉枕,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李瑁曾为她暖过的寒夜,他的手掌总是热的,焐得她整个人都暖融融的。有次李隆基醉酒,握着她的手喊"阿蛮",那是他早逝的武惠妃的小名,她猛地抽回手,指尖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龙涎香,呛得她眼眶发酸。

"陛下可知,臣妹昨夜又梦见寿王殿下了。"一日晨起梳妆,铜镜里的人眉如远黛,唇若朱丹,却眼神空洞。她用银簪轻轻划着镜沿,声音轻得像叹息。

李隆基正为她描眉的手一顿,狼毫笔在眉梢晕开一点黑:"过去的事,莫要再提。"

"可他..."

"玉环!"皇帝的声音冷下来,龙涎香的气息陡然变得锐利,"朕给你的,难道还不够多?"

她看着镜中那张被脂粉掩盖的脸,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陛下给的是荣华,是金钗玉镯,是岭南荔枝,可臣妾想要的,不过是当年寿王府那串带酸的葡萄,是能握着我的手说'别怕'的人。"

这话像一把匕首,刺穿了皇帝的体面。她被遣送回杨家那日,长安城飘着细雨,打湿了青石板路,也打湿了她鬓边的珠花。兄长杨国忠拄着拐杖在门口骂骂咧咧,新做的锦袍沾了泥点:"你这蠢货!放着凤凰不当,偏要忆苦思甜!可知你这一闹,咱家的前程都要受影响?"她没理他,径直走进自己从前住的小院,看见窗台上那盆她嫁入寿王府前亲手栽的茉莉,竟还活着,几片新叶怯生生地探出来,像极了当年那个懵懂的自己。

夜里,她坐在灯下,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绸包好。烛火摇曳,照得她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一出无人看懂的戏。"替我交给陛下。"她对前来探望的高力士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告诉他,臣妾别无所求,唯愿身归尘土,换他一世清明。"

青丝送到兴庆宫时,李隆基正在批奏折。安禄山的奏折堆在案头,字里行间都是野心,他看得心烦,随手拿起那方红绸,拆开一看,见是那缕乌发,突然将奏折扫落在地,龙案上的玉玺被撞得哐当响。"快!快把贵妃接回来!"他疯了似的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朕不能没有她!没有她,这江山有什么意思!"

重逢在大雨滂沱的夜里。皇帝披着蓑衣站在杨府门前,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流,看见她撑着油纸伞出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蓑衣上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襟,他的心跳得像擂鼓:"玉环,朕错了,再也不许你离开。"她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很累,累到懒得去分辨,这究竟是爱,还是怕失去一件心爱的珍宝。

此后的日子,愈发奢靡。杨国忠从市井赌徒一路升至宰相,紫袍玉带,权倾朝野,连皇子见了都要避让三分。三位姐姐分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出入宫廷如履平地。虢国夫人最是张扬,竟敢素面朝天,与皇帝并辔而行,百姓在街后唾骂:"妖姬乱国!"唾沫星子溅在她的马车帘上,她听见了,却只是低头抚弄着琵琶,弦音哀婉,像在诉说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以"清君侧"为名,在范阳起兵叛乱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教鹦鹉唱《凉州词》。鹦鹉学得生涩,"葡萄美酒夜光杯"总唱成"葡萄美酒夜壶杯",逗得她直笑。笑声未落,就见李隆基摔碎了手中的玉杯,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龙袍上,像一朵朵暗色的花。"玉环,我们去蜀地,那里安全。"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跑,掌心的汗浸湿了她的指尖。

逃亡的队伍行至马嵬坡,禁军突然停下脚步。黄沙漫天,吹得人睁不开眼,将士们的铠甲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暴雨前的闷雷。陈玄礼翻身下马,跪在泥地里,甲胄上的冰碴磕在地上,碎成几截:"陛下!杨国忠祸国殃民,已被将士诛杀!请陛下割爱,赐死杨贵妃,以安军心!"

"你们敢!"李隆基将她护在身后,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旗帜,"朕的贵妃,何罪之有?"

"红颜祸水!若不是她,何来今日之祸?"将士们的怒吼震彻山谷,长矛的尖端在夕阳下闪着寒光,直指她的眉心。

她看着皇帝鬓边的白发,突然轻轻挣开他的手。他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带着帝王最后的倔强。她走到陈玄礼面前,风掀起她的披帛,露出腕间那支红绳石榴石,在风沙中依旧鲜亮。"将军,"她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死,能否保陛下平安?"

陈玄礼叩首,额头撞在地上的石子上,渗出血迹:"只要贵妃娘娘自请,将士们必护陛下周全。"

她转身看向李隆基,眼中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陛下,"她缓缓屈膝行礼,鬓边的金步摇叮咚作响,像极了初见那日,"臣妾去了。记得那年大明宫的牡丹,开得真好。"

白绫绕过梨树枝桠,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她最后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那里有寿王府的海棠,有太真宫的月光,还有兴庆宫的琵琶声。风掀起她的披帛,如当年在太真宫跳舞时,那片被月光染白的云。窒息感涌上来时,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还在,抱着她坐在院子里,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阿环,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你的眼睛?"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后来,回到长安的李隆基常常坐在长生殿里,对着月光喃喃自语。他听着雨声,总觉得那是玉环在弹琵琶;看着海棠花谢,便想起她旋转时飞扬的裙摆。他让画工画了无数张她的画像,挂在宫里的每个角落,可画里的人再像,也没有她笑时眼角的梨涡,没有她弹琵琶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有个游方道士说,在蓬莱仙山见过一位仙子,鬓边斜插一支金步摇,总对着东方流泪。"她说,"道士对李隆基说,声音轻得像梦呓,"她不恨陛下,只恨生在这帝王家,从来没得选。"

皇帝听完,老泪纵横。他终于明白,那顶凤冠上的宝石,沾的不是她的血,是整个盛唐的泪。而那个爱唱《凉州词》、贪食荔枝的少女,早在被推入这场权力游戏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马嵬坡的梨树年年开花,雪白一片,像极了她最后穿的那件素衣。往来的路人总会驻足,听老人讲起那个美人的故事,有人骂她祸国,有人叹她可怜,却少有人记得,她不过是想好好爱一场,却被历史的洪流,卷成了最孤独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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